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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時候 任何事情都不能回複原樣, 就像不能消除 太陽的黑點一樣, 盡管你重又踏上歸程, 但人事全非,不複是 當年景象。

     這道理,一眼看得明白, 就像死亡的無可置疑一樣。

     回得去的是那同一個地方, 但要回到過去, 則決不可能…… ——尼古拉·諾維柯夫[1] 每一次,我飛離克拉斯諾亞爾斯克的時候,當飛機颠簸着,顫動着,幾乎像一匹野馬那樣怒不可遏地嘶叫着扶搖直上,竄出帕克洛夫斯克山區的時候,我總要重新俯瞰這故土山河、這生養我的地方。

    飛機飛越葉尼塞河岩石嶙峋的河道上空的時候,有幾次經過我故鄉的村莊——這好像是命運故示恩寵,賜我以小小的禮物——于是,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這是最後一次看到它了,我是在和它永遠告别。

     但是,當光亮如鏡的河面豁然展現,馬納河口到巴紮伊哈河一路上欄木浮栅綿延成一條黑線,林林總總的圓木像一排排鉛筆在銀灰色水波裡浮沉,而故鄉的村子終于赫然呈現之前,我始終目送着這座城市——這座地域日見寬廣,人煙更加稠密,更加喧鬧不息,更加煙霧迷漫,同時也使我更感到陌生的城市。

     真是奇怪的巧合,但是我對于這個城市的最早的和最清晰的回憶卻和魚有關!就在如今是城市中心廣場、入夜燈火璀璨的地方,過去就曾經是集市所在地,四周圍着一圈粉刷成白色的木栅欄,那裡凍住的雪橇的吱吱嘎嘎聲響和鐵皮包輪的大車的轟隆聲鬧成一片,而任何一輛大車一蹭上雪白的木栅欄,就好像在告訴人們,周圍的土地都是黑的。

     這裡的集市真是熙熙攘攘,貨品繁多!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簡直像過節一樣。

    這裡的物價低廉是曆來有名的。

    我們不妨從彼得·西蒙·帕拉斯[2]的書裡引幾段文字,此人有一串頭銜:“醫學博士,自然史教授,聖彼得堡皇家科學院院士,自由經濟協會會員,羅馬皇家科學院院士,英國皇家學會會員,柏林自然科學研究協會會員……” 帕拉斯教授在一七七二年的時候曾經到過克拉斯諾亞爾斯克,這位德高望重的學者指出過:“别的地方的空氣沒有一處是像這裡那樣不斷流動的。

    ”他接着又對這個省份的經濟作了評論:“克拉斯諾亞爾斯克周圍一帶的收成越是好,生活費用就越低廉。

    而且我完全相信,雖然在俄羅斯帝國這個太平盛世裡很難再抱怨哪一個縣城的生活昂貴,但是這個帝國任何地區的農産品都沒有此地便宜……這裡的人們對好收成已經習以為常,而從來不知道什麼普遍歉收……克拉斯諾亞爾斯克的居民們有很大一部分收益來自葉尼塞河的各島嶼,特别是在阿巴康斯克市附近和上遊一帶,那裡盛産野啤酒花,一到秋天很多人就專程來這些地方裝啤酒花,用木筏子運到城裡,每俄鬥可賣五十戈比到一個盧布不等,那時節一普特黑燕麥面才值兩個戈比,小麥面才兩個半戈比。

    啤酒花大都運往價格行俏的葉尼塞伊斯克城、伊爾庫茨克城和其他沿通古斯卡河一帶不出産啤酒花的地方。

    大量出産啤酒花和糧食價格低廉使克拉斯諾亞爾斯克的居民家家戶戶都自釀啤酒而且過得快快活活。

    ” “過得快快活活!”——這個願望穿透時間的深層,牢牢地保持到而今。

    喧鬧的集市,歡樂的集市,設置的攤面根本不夠用。

    買賣就在大車上做,在岸邊做——從駁船上、從劃子上,魚是論桶、論普特賣,鮮的和鹹的、腌臘的和熏制的、冰凍的和曬幹的、名貴的和一般的、下遊的和上遊的、大的和小的——真是應有盡有。

     但是使我驚訝的卻不是集市,不是這琳琅滿目的貨物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是豎在魚鋪子裡的一塊褐色岩石,活的鲟魚就在岩石腳下遊動,從底下照來微弱的光線。

    屋子裡的遊魚——這實在不是一個鄉間蒙童所能設想的!這家鋪子現在還在那兒,在和平大街上。

    過去它擁擠、昏暗,現在砌起了瓷磚,有現代化的冷凍設備、漂亮的櫥窗,而且屋子裡沒有那種經久不散的魚腥味。

     甚至很難令人相信,這就是那家威嚴十足地遊動着活魚的鋪子,那裡擠得氣喘籲籲的本地俄羅斯人,一旦看準了哪條鲟魚就唯恐錯過地用手指指定說道:“就這條!”一個束着皮圍裙,嘴裡叼着長長的香煙的男人就應聲道:“這條就這條。

    ”用撈漁網兜住鲟魚就把它倒到秤上。

    這條大魚在秤盤裡掙紮騰躍,束圍裙的男人想把它按住。

    買主不答應了:“嗳……嗳……手指頭加的分量我不付錢!”“那你自己過磅去!”售貨員一松手。

    鲟魚翻到包着鐵皮的櫃台上,啪的一聲落到地上,折騰着,翻滾着。

    售貨員為了表示抗議,身子往木箱上一坐,一條腿往另一條腿上一擱。

    人群裡響起了抱怨聲,買主讓步了:“一句話也說不得了!我又不是存心的……”“那你幹嗎這麼說?我呀,不瞞你說,什麼魚沒見過?哈坦加河,賀塔河[3],哪兒沒去過,還有喀拉海……”“這當然,不好的人也不會來做掌櫃。

    ”“那可不一定,掌櫃的人中間騙子也不少!”“騙子嘛哪兒沒有?” 祖母總要費好大勁兒才能把我從這個童話般的賣魚的鋪子裡哄出來,而且辦法隻有一個,就是許上一客冰淇淋,雙色的圓球,底下是草莓的,上面一圈白色,那個甜,那個香,那個涼勁兒簡直穿透你全身,從舌頭起直通到最底下的一根腸子。

    這樣好吃的東西即使是時下嬌生慣養的孩子也禁不住要嘴饞,哪還用說那衣不蔽體的鄉下孩子呢?!我小時候總共也沒有幾回嘗到過冰淇淋,而且也隻是在去大柯裡恰舅舅家作客的時候。

     三〇年春天大柯裡恰舅舅釘了一隻筏子,把一應家用什物都擱在上頭,讓神氣十足的妻子塔麗娅坐在前面大槳旁邊,自己在船尾用橹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