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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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地狩獵。

    那麼我們自己呢?不妨反躬自問。

    摸摸你們的腦袋吧,戴在頭上的帽子就是麝鼩皮的,或者是黑貂皮的,要不然就是松鼠皮的;再看看挂衣架吧,那兒挂着水獺皮的女式大衣,男式大衣上都鑲着水貂皮領、貂皮領或者黃鼠狼皮領,還有那些暖手筒和暖帽,都是用潔白得像雪一樣的天鵝羽毛做成的。

    這難道都是獵人的勤勞的、并非損公肥己的手捕捉到的嗎? 狩獵是一項艱苦的工作。

    獵人出沒于密林和凍土帶去獵取毛皮,是他們賴以生存和糊口的手段。

    我在這裡所談論的不是這些人。

     一九七一年,整個俄羅斯的秋季都拖得很長。

    而在西伯利亞更發生了聞所未聞的怪事!直到十二月還不曾見到半點雪花。

    密林深處,荒涼的塞姆河畔,突然湧來了一大幫射手。

    這些人既沒有經什麼人批準,也不曾辦任何登記手續,他們根本不理睬那些狩獵期限和狩獵規定。

     塞姆河發源于鄂畢河附近的低地,緩緩地流過一千多公裡,把那攜帶着泥煤的淡黃色河水平靜地注入葉尼塞河;蒂姆河發源于葉尼塞河左岸附近的低地,迎着塞姆河,向鄂畢河流去,直到納雷姆斯克邊區。

    它比塞姆河略長,水量略大——這真是兩兄弟“同處一節車廂裡,偏向兩地背道行”。

    大自然把它的水流、财富、寶藏平均地分給了這兩個兄弟。

    我們的大自然公正持平、明察秋毫,而且忍讓寬厚。

    然而那年秋天,遍地轟鳴的槍聲震耳欲聾,大自然因之渾身戰栗;彌漫大地的硝煙,遮天蔽日,大自然因之頓然失色。

     強盜們乘着小船,沿塞姆河逆流而上,向杳無人煙的密林深處鑽去。

    船上滿載着成桶的燃料、成箱的彈藥和塞滿食品的手提箱。

    塞姆河沒有稽查員,沒有民警,也沒有任何居民,但是這些密林大盜依然不敢大模大樣行動,他們鬼鬼祟祟沿河行進,你怕我,我怕你,遇有迎面而來或者後面趕來的船隻,便躲進湖灣河岔或者小島背後,盡量錯開。

     從前,塞姆對沿岸也有些驿站、小村落、漁民和獵戶的居民地。

    不過漁民和獵戶總是要等種植莊稼的農民立穩腳跟後,才肯跟着他們在那裡安家落戶。

    農民,他不僅能夠養活别人,而且定居一處,穩妥可靠,堪稱為生活海洋裡的鐵錨。

    塞姆河和蒂姆河一帶,湖塘池沼,星羅棋布,難以通行,然而此間天地廣闊,任何人都能找到一個相宜的地方,或作耕地,或辟菜園,至于從事漁獵,那就更不待說了。

    青苔孳生的松林,潔白的雪松,濤聲滾滾,猶如碧波起伏的海洋;松球蓋沒了泥地,漿果熟透,蘑菇因無人采摘而腐爛了。

    天鵝湖,大雁灘,鮮魚河,冰雪堆——都是盛産松鼠、黑貂、鮮卑鼬、銀鼠等皮毛獸的地方,而且那裡林鳥成群,見到人都不怕。

     戰争也殃及了密林深處的塞姆河。

    集體農民舉家遷徙,離開塞姆河,遠走他鄉,遷到葉尼塞河。

    接着是細心謹慎的漁民和獵戶也步了農民的後塵,行動更謹慎、更詭秘的舊教徒也都遠走他鄉。

    森林沒有人煙了,尤其是北方的森林,完全成了被抛棄的孤兒;可是取之不盡的森林富源啊,如今是何等的需要呀!難道農村居民、林中居民和其他居民全都要靠商店供應,卻不取之于森林寶庫、田地菜園,這是正常的嗎?! 兒童,即使生活在密林深處,也需要學習文化,這是不言而喻的。

    如今,若是目不識丁,即便在森林裡也會處處碰壁。

    漁民獵戶最好自己儲存或者到毛皮采購管理局和漁業合作社去購買糧食、土豆、糖、馬達、船隻,各種用具和食品,千萬不要等待“神通廣大”的紮哈爾·紮哈雷奇或者伊凡·伊凡内奇之流駕駛大漁船前來售貨。

    這樣的人隻有北方地區才有,人人都熟悉他們那副尊容,人人都厭惡他們那種妄自尊大和“自命不凡”的神氣,真是厭惡之極!這種粗通文字、喜歡多嘴饒舌的鄉下佬,手腳麻利,動作迅速,兩隻眼睛狡詐詭谲,一雙手見東西就拿。

    森林裡的人無不對這人曲意奉承,因此他們就更加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們經曆了不同的朝代,稱号屢屢變換:什麼掌櫃的,合作社管理員,總務,發行員,供應站主任,副經理,助理經理等等,不一而足,但是萬變不離其宗,他們的面目和脾性并沒有改變,仍舊那樣老奸巨猾,能說會道。

    從沙皇戈羅赫時代起他們就把偌大一個北方當做一個幽暗的小閣樓随意闖蕩,直到最近的年代他們依然在這一帶優哉遊哉。

     但是這麼“神通廣大”的人物再也不能在茫茫林海中花天酒地,再也不能任意闖進殷勤地向他敞開的農舍和帳篷去制造不承擔撫養義務的娃娃了,再也不能放肆地坐在尊貴的聖像下高談闊論“極其重要”的“機密”消息了。

     “莫不是又要像沙皇阿曆克塞[4]朝代那樣,逃到深山老林裡去?”隐居的舊教徒瞪着兩隻害着沙眼的眼睛說道。

    “唔……唔,眼下倒也不必挪動。

    暫且在這兒住着。

    要是警察的勢頭不減下來,而且越來越厲害,我會給你們通個氣的……”“恩人哪,那可全拜托你啦!全仗你活命了。

    你可不能抛下我們不管啊!那些個不信上帝的人一有動靜,就給個信兒,我們搬家,走人。

    上帝保佑,大慈大悲……”“你這可是廢話?什麼大慈大悲,哪來什麼上帝!……”“恩人哪,你……你……這話可不能說啊!”吓得魂不附體的林中居民死命地搖手。

    “你學問再大,也不能得罪上帝啊,得罪不得呀!你擡腿走了,我們可要和上帝留在這裡哪!行行好吧!……”“唉!”這個“大人物”連連搖頭,十分懊惱。

    “對着樹墩磕頭求拜,捏着兩個指頭畫十字,從沙皇阿曆克塞朝代到今天,他媽的絲毫沒變樣!”接着話題又轉到“世界政治”問題上去了。

     這時不僅沒有人敢打岔擡杠,連咳嗽都不敢咳嗽一聲,生怕漏掉一句半句的。

    “最叫我放心不下的是德國人。

    ”“神通廣大”的大人物煞有介事地說道:“當然啦,他們挨了一頓揍,狠狠地挨了一頓;這條毒蛇躲起來了,不聲不響地躲起來了,可它心裡在想些什麼,誰摸得透!……”“是啊,”舊教徒們揉搓着、揪扯着大胡子,大聲地咳嗽着,“形勢不妙啊!這些不信上帝的人,他們都在荒涼的沼澤地裡藏着呢……”于是又驚慌不安地問道:“假如,這群非基督徒再黑壓壓一片湧進俄羅斯,他們到得了塞姆河嗎?還是到吉爾吉斯就得停下來?”舊教徒們至今仍舊把所有非俄羅斯人叫做吉爾吉斯人。

     “唉!”絕頂聰明的客人重又陷入哭笑不得的境地。

    “瞧你說些什麼,驢唇不對馬嘴,真是愚昧無知……” 每當“神通廣大”的經理把票據上寫明的彈藥付給獵人,從對方手裡接過毛皮的時候,總要裝出一副大慈大悲的面孔:“我特别敬重你,給你拿的是頭等貨。

    ”說着,好像挖下一塊心頭肉似的,從貨車上拿過一支新獵槍:“别人,甭想!地地道道從莫斯科搞來的,特殊供應!告訴你,老兄,我到處都有門路!……”“是的,是的,紮哈爾·紮哈雷奇,一輩子都要為你祈福祈壽呢!……”“瞧這雙靴子!穿這種靴子的,目前還隻有伏羅希洛夫元帥,對,還有一些頭面人物,可我也弄到了。

    彈藥,也是一樣!現在這彈藥哪,哎呀呀……現在要節約,國防需要。

    隻要彈藥充足,什麼敵人都不怕!處處都有定額,供應指标一減再減,情況嚴重啊,冷戰很激烈,很激烈……不過,對你,老朋友嘛……” 心地誠實的獵人受到這樣的敬重,又得到這番破格的優待,簡直受寵若驚,目瞪口呆了。

    紮哈爾·紮哈雷奇把獸皮、肉類、核桃倒進口袋,有時還有一星半點“無意中”在山泉中得來的金子——那是獵人孝敬“慈父般的好人”的。

    他做夢也沒想到,獵槍和皮靴早已在每個城市的商店裡普遍出售;他也沒想到,早在沙皇阿曆克塞時代,保衛祖國和王座用的燧發槍就已裝黑色火藥了;他更沒想到,政府将要為紮哈爾·紮哈雷奇的欺騙行徑、克扣分量對他嚴加懲處,把他關進監獄,盡管他口口聲聲自稱是政府的代表,到處招搖撞騙。

    事情的結局往往就是“森林之神”紮哈爾·紮哈雷奇一去十餘年無影無蹤,杳無音訊。

    但是馬上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