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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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故鄉去很少是出于本意和自己樂意的。

    通常是要我去那裡參加葬禮和葬後宴,因為我有很多親戚、朋友和熟人;在一生中,隻要你的親人們還沒有像古老森林裡年久歲深的老樹那樣沉重地折斷并訇然撲地,你總會得到許多愛,也會去愛人…… 不過有幾次我去葉尼塞河,倒并不是被寥寥數字的訃電召去的,聽到的也不是一味的哀号。

    在河邊篝火旁,我也度過了一些幸福的時刻和夜晚。

    河面上浮标的燈光閃閃爍爍,河底像綴上了點點金色的繁星;一面聽着細浪拍岸的聲音、瑟瑟的風響、林海的低吼,一面聽那些置身于大自然之中、圍坐在篝火旁而變得異常坦率的人們不緊不慢地談天,他們直抒胸臆,追叙往事,直到深更半夜,甚至淩晨,這時,遠處山口吐出魚白,濕潤的霧氣驟然升起,彌漫舒卷,話語變得含混而重濁,舌頭也已經不聽使喚。

    火光黯淡下去了。

    自然界的一切獲得了盼望已久的靜谧,此時此刻似乎能聽得見大自然那顆赤子般純潔心靈的搏動。

    在這樣的時刻,好像隻剩下你和大自然兩兩相對。

    而且你還會感覺到一種怯生生的神秘的喜悅,覺得這周圍世界畢竟還是可以信賴和應該信賴的。

    于是你就會不知不覺地慵懶困倦起來,像一片沾滿露水的樹葉或草莖,松快、酣暢地睡去,直到東方之既白,直到鳥兒宛轉試啼在經宿猶溫的夏日的河邊;你将會因體驗到一種早已忘懷的感情而微笑:一種空靈自在的心境,不為任何俗念所累,幾乎達到了無我的境界,對周圍的世界隻有皮相的感覺,視而不見,在這種罕有的内心甯靜的時刻,你會感到自己是大千一葉,和生命之樹卻有一莖相連…… 但人總是這樣:隻要活着,他的記憶就兢兢業業地工作着,不僅記得住個人的大量往事,而且還會記住在生活交叉路口萍水相逢的人們,他們中間有的已經永遠淹沒在翻騰的人流漩渦裡了,有的卻成了始終同你休戚與共、心心相連的人。

     ……那個時候,還使用勳章獲得者免費車票,因此,我領取了戰時積蓄下來的獎金,就動身去伊加爾卡[1],想把老家在錫西姆的外婆從極圈地帶接回來。

     我的兩個舅舅,萬尼亞和瓦夏,在戰争中犧牲了,柯斯嘉舅舅現在北方艦隊服役。

    錫西姆的外婆是在港口一家商店的女經理家裡幫傭。

    那個女經理心地倒也善良,隻是有一大群子女,可把外婆給累壞了,所以她寫信要我幫助她離開北方,不想再寄人籬下,盡管這些人還算善良。

     我原來對那次旅行有很多期待,但結果引起我最大注意的卻是這樣一件事:在我離船上岸那會兒,伊加爾卡市内不知為什麼又失火了,于是我仿佛覺得,我根本沒有離開過那兒,沒有經過那麼多年,一切都原封不動,仍是老樣子,甚至這司空見慣的失火也沒有引起市内生活的混亂,沒有擾亂工作的節奏。

    隻是在火場附近熙熙攘攘有那麼一群人在跑來跑去,紅色消防車隆隆作響,按本地的習慣從住房和街道之間的池塘溝渠裡抽水上來。

    一幢建築物發出噼噼啪啪的巨大響聲,冒着一團團烏黑的濃煙;最使我吃驚的是那幢燒着的房屋正巧和錫西姆外婆幫傭的那一家是緊鄰。

     房主人都不在家。

    錫西姆外婆眼淚滿面,慌作一團,瞧着鄰居們為了以防萬一都在趕緊把東西從屋裡往外搬,然而她不敢這樣做,因為都不是她的東西,丢失點兒怎麼辦?…… 我和外婆都顧不上按照風俗擁抱、接吻、哭上幾聲。

    我一到就動手捆紮别人的東西。

    但很快房門嘩啦一下敞開了,從門檻外面撲通一聲跌進來一個胖女人,四肢着地直爬到小櫃子跟前,嘴對着藥瓶喝了一口缬草酊[2],少許喘了一下氣,柔弱無力地打着手勢,表示用不着搬東西了。

    這時,街上開始響起令人安心的、叮叮當當的消防鐘聲。

    這表明該燒的已經燒完了,總算上帝保佑,火災沒有殃及鄰屋。

    消防車紛紛離去,隻留下一輛值班消防車不慌不忙地往那些冒着煙的木頭上噴水。

    市民們默不作聲站在火場周圍,他們對這一切都已經習以為常,隻有一個滿身煙灰、脊背扁平的老太婆手中拿着一條搶救出來的橫截鋸,邊哭邊訴說着某人或某事如何如何…… 男主人下班回來了,這是一個體格健壯的漢子,生就一副與身材完全不相稱的狡猾面相和性格。

    我和他,還有女主人,三人一起痛快地喝了一頓酒。

    我追憶着戰争年代的往事,主人看了看我的獎章和勳章,憂郁地,但毫無惡意地說,他也得過獎賞和軍銜,可現在都沒有了。

     第二天是休息日。

    我和男主人在大熊凹地鋸木柴。

    錫西姆外婆收拾着東西,作上路的準備,嘴裡喃喃地抱怨說:“剝削我老太婆還不夠,連年輕人也不放過!”但我很樂意鋸木柴,我和男主人不時地互相開玩笑。

    當我們準備去吃午飯的時候,錫西姆外婆在凹地上面出現了,她用兩隻淚水汪汪的眼睛向低處搜尋着我們。

    她看到我們後,就攀住樹枝慢慢地一步一步從上面走下來。

    她的後面慢吞吞地跟着一個我十分面熟的瘦小夥子,戴着一頂八角鴨舌便帽,一條皺皺巴巴的褲子像挂在身上一樣。

    他腼腆而溫和地朝着我微笑。

    錫西姆外婆用唪讀《聖經》的語調說:“這是你的兄弟。

    ” “柯利亞!” 是的,就是當年那個還沒有學會走路就已經會罵人的小孩子,我記得有一次,我和他在老伊加爾卡劇院的廢墟上差一點被燒死。

     我自從離開孤兒院回到家裡以後,仍然沒有辦法處理好同家裡的關系,老天可以作證,我幾次三番想把這層關系處理好。

    有一段時間我很順從、主動、積極地幹活兒,不僅養活自己,而且還能經常供養後母和幾個弟妹。

    爸爸仍跟以前一樣,喝酒喝得分文不剩,按照流浪漢随心所欲的行事準則,到處胡來,根本不關心孩子們和家裡的事。

     除了柯利亞以外,我們家裡還有個托利亞,因此我就隻好離開了。

    浪迹四方對于任何年齡的人來說都是可怕的,對于一個十七歲的孩子則尤其如此,孩子氣還沒有脫掉,男子漢氣還沒有養成,這是一種處在交叉路口的、尚未定型的年齡。

    這種年齡的青年男女作出的舉止行動,往往都是膽大妄為、愚不可及和不顧一切的。

     可我還是走了。

    不再回來。

    我那遊手好閑的爸爸和一年一年變得不近人情、性格暴躁的後母,老是沖着我發無名火、暴跳如雷,為了不再充當“出氣筒”,我離開了家。

    但心裡總還是記着:我有那麼一雙不成體統的父母,而主要的,有這些弟弟妹妹,柯利亞告訴我,總共已經五個了!三個男孩和兩個女孩。

    男孩是在戰前出生的,女孩是爸爸退伍回來以後生的。

    爸爸在斯大林格勒戰役時,在三十五師當反坦克炮的炮長,後來因為這個骁勇的人傷了頭部,就退役回到了家裡。

     我心急火燎地想盡快地跟弟妹見見面,當然無需隐瞞,我也想看看爸爸。

    錫西姆外婆在我臨走的時候歎着氣對我說:“去一趟吧,去一趟吧……父親總是父親,去瞧瞧也好,為的是讓你自己别像他那樣……” 爸爸在離伊加爾卡五十俄裡[3]處靠近蘇什科沃車站的一個木柴采伐場當工長。

    我們乘的是一條古老的、我很早以前就熟悉的“伊加爾卡人”号小船。

    這條船的整個船身都冒煙,叮叮當當響着金屬碰擊的聲音,煙囪周圍綁着鐵絲,晃動得很厲害,眼看就要倒下來似的。

    “伊加爾卡人”号從船頭到船尾都有一股魚腥味;絞車、鐵錨、煙囪、纜柱、每塊木闆、每枚釘子,甚至蘑菇狀的汽門啪哒啪哒地開合的發動機,都發出一股難聞的魚腥味。

    我和柯利亞兩人躺在船艙裡一堆柔軟的白色漁網上。

    在木頭墊闆和被鹽水浸蝕的船底之間,有一層和黏黏糊糊的魚的下腳攪和在一起的混濁的鐵鏽水噗哧噗哧地響着,常常還飛濺起來;水泵的接管裡塞滿了魚腸子,魚鱗,無法及時地把水全部抽出去。

    小船拐彎時要向一邊傾斜,在它這樣斜着航行,十分費勁地發着咕咕的響聲,試圖複位的那會兒,我正在聽弟弟講家裡的事。

    可關于家裡,他能向我講出些什麼新鮮事來呢?過去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所以我也不再去聽弟弟講話,而是聽着機器的聲音,聽小船在航行的聲音。

    現在我才開始悟過來,時間畢竟是相隔很久了,我已經長大成人,看來,我同過去在伊加爾卡、今天在去蘇什科沃路上所見所聞的一切是已經徹底沒有關系了。

    而此刻“伊加爾卡人”号仍然在呼哧呼哧地顫抖着,像老年人吃力地幹着那日常擔負的工作,于是我覺得這艘氣味難聞的船太可憐了。

     我開始後悔去蘇什科沃了。

    但是當我看到在低低的河岸上一間孤零零的平頂木房跟前有一個神态笨拙的老人——一個頭發已經花白、臉上刮得很光、在那神經質地呼哧呼哧不斷抽氣的鼻子底下留着一撮八字胡髭的老人時,我的心哆嗦了。

    不!世界上還沒有人、沒有東西能打消和抑制住非我們的意志所能左右的内心感情。

    我的心比我先感應到了并認出了父親!離他稍遠一些,在那綠油油的河灘上,有一個身材勻稱的女人,後腦勺上紮着一塊頭巾,像青年人那樣,體态輕盈地在來回踱着步。

    “伊加爾卡人”号有氣無力地抛下了錨,所有的洞孔還在冒煙。

    一群穿着各色衣褲鞋靴的孩子沿着河岸向小船“伊加爾卡人”号奔來,掀起一陣夾帶着沙土的黃澄澄的煙塵。

    在他們後面還邊吠邊跑着一條白色的狗…… 我們沒給蘇什科沃拍電報,不過恐怕拍了也送不到。

    柯利亞是在他去伊加爾卡上學的路上意外地遇見我的。

    他跳到岸上,急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指着舷梯,一邊大聲地喊:“爸爸!爸爸!你看我把誰領來了!……” 父親先躊躇了一下,然後開始手忙腳亂起來,突然一下子像年輕時那樣身手矯捷地飛快跑過來擁抱我,為此他不得不踮起一點腳跟;他笨手笨腳地吻了我一下,弄得我非常尴尬。

    在這以前,他吻他的這個兒子還是在十四年前,他從白海運河工地回來的時候。

     “你活着!謝天謝地,你活着!”淚水像一串串小珍珠似的從父親的臉上滾下來。

    “可是我記不清是有人寫信,還是口頭告訴過我,說你好像在前線犧牲了,下落不明,或者……” 瞧他說的:“好像在前線犧牲了,下落不明,或者……”唉,爸爸!爸爸…… 後母仍然像外人似的站在河灘上,沒離開原地,隻是不斷地、顯得很不安地擺動着她的腦袋。

     我走到她跟前,吻了一下她的面頰。

     “我們真以為你失蹤了。

    ”她說道。

    我弄不清楚,她這是在惋惜還是高興。

     “我結婚了,自己有家了。

    我是順便來看看你們的。

    ”我急忙安慰這兩個老人,這時候我感到他們放心了,我也松了一口氣,随後我罵自己:“傻瓜蛋,真是沒事找事。

    ” 林區的孩子因為不常見人,有點怯生。

    他們同我不是一下子就熟悉的,但沒多一會兒也就不陌生了,而且通常是他們同你一搞熟就纏住你不放。

    他們給我看釣魚竿,看火槍,拉我去河邊,去樹林裡。

    柯利亞老是跟着我,寸步不離。

    他就是那種對每個人都能赤誠相待,而對親人則一片真情到近乎病态的人。

    有一條名叫鮑耶的雄狗,經常像影子一樣跟着我弟弟到處逛。

    鮑耶或巴耶是埃文基語[4],意思是朋友。

    柯利亞卻按自己的叫法,管這條狗叫鮑耀,因此一叫得快,在樹林裡就連成一片:“耀……奧……奧……” 這是一條北方萊卡種狗[5],渾身雪白,但前爪是灰色的,像沾上了灰燼似的,腦門上也有一長條灰色的毛。

    鮑耶看上去落落大方。

    它的美和智慧全在它那雙富有色彩的、聰敏安詳而總帶着一點疑問神色的眼睛裡。

    但是狗的眼睛尤其是萊卡狗的眼睛有多聰明,前人早已說過,用不着我在這兒多說。

    我隻是想提一下北方的一種迷信,據說狗在變成狗以前,也曾經是人,而且不消說還是好人。

    這種幼稚天真而又神聖的迷信傳說,既不适用于那些睡在人們被窩裡的小狗,也不适用于一種喂得像牛犢那麼肥大的、挂着獎牌的純種狗。

    在狗類中,也像在人當中一樣,有好吃懶做的,仗勢欺人的,光說不動的和貪圖私利的。

    但是萊卡狗決沒有沾染上貴族習氣的,隻有室内犬才會有這種習氣。

     鮑耶是個勞動者,非常馴順的勤勞者。

    它愛主人,盡管主人除了愛自己,并未曾愛過誰,然而大自然賦予了狗這樣一種禀性,它依戀着人,是人的忠實朋友和助手。

     生來具有北方嚴峻禀性的鮑耶,它是用行動來表明自己的忠實的,它不喜歡撫愛,幹完活兒也不要求什麼小恩小惠,吃的盡是飯桌上丢下來的渣滓。

    什麼魚啊,肉啊,這些東西都是它幫着去弄來供給人吃的;它終年露宿在屋外或雪地裡,隻有在冷得最厲害時,它那潮濕、敏銳的鼻子雖藏在毛茸茸的尾巴底下,但仍被嚴寒凍得結冰時,它才很溫和地用爪子抓劃房門。

    等到有人一把它放進屋裡,它就立刻鑽到長凳底下,收起爪子,把身子縮成一團,膽怯地注視着人們,好像在問:不礙事吧?鮑耶一看到有人在看它,就親切地揮動一下尾巴,請求原諒它冒昧而入,以及帶進來一股狗的氣味,而這氣味在嚴寒中又顯得特别濃和刺鼻難聞。

    孩子們老是想塞點東西給狗吃,用手拿着喂它。

    鮑耶寵愛孩子,它懂得對這些稚氣十足的孩子是不能用拒絕接受去傷他們的心的,但若是接受了他們的施舍,又覺得不光彩,于是它把耳朵緊貼着腦袋,眼睛望着主人,似乎在說:“不是我貪吃東西,是孩子們不懂事……”主人雖然沒有表示允許或者不允許,但是它猜到主人即使不喜歡别人寵它,但也不會阻攔的。

    鮑耶很有禮貌地從孩子手裡把一塊沾滿油膩的碎糖果或者一塊硬面包皮取過來,在長凳下面吃着,發出極其輕微的咯吱咯吱的響聲,為了表示感謝,它用舌頭舔了舔粉紅色的小手掌,順便也舔了一下臉,然後就趕緊閉上眼睛,以示它已經吃飽了,并且想要睡覺了。

    實際上它觀察着所有的人,全都看得見和聽得着。

     隻要屋外稍稍回暖,它就如釋重負地從擁擠的木屋裡跑出去,在雪地裡打滾,抖擻着身子,把滞留在自己身上的局促的人境裡的氣味抖落掉。

    它把兩隻在暖屋子裡熱得垂下來的耳朵又豎得筆直,回頭向小木屋望了一望,看看主人有沒有看到,随後跟在柯利亞後面,用牙齒扯住他的棉襖。

    柯利亞是鮑耶在世界上唯一能一起玩的伴當,不過那也是在小時候,後來它幹脆就根本不玩了,見了孩子們就轉過身離開,把屁股朝着他們。

    如果他們還是纏着它不走開,那麼它就略現兇相,多半是警告性地龇露着牙齒,從喉嚨裡發出一種輕吼,同時還用目光表示出它并無惡意,隻是因為累了…… 不出去打獵對鮑耶來說這日子很難過。

    如果父親或者柯利亞出于某種原因很久不去森林,鮑耶就垂着尾巴,耷拉着耳朵,低下腦袋不知所措地徘徊踯躅,坐立不安,甚至嗚嗚咽咽地尖叫,哀号,活像有病似的。

     你叱罵它,它就乖乖地不再響了,但它還是丢不開苦悶和煩惱。

    有時候鮑耶單槍匹馬地跑進原始大森林裡去,在那裡待上很久不出來。

    有一次,它嘴裡叼着一隻大雷鳥,另外還趁着初雪從林子裡轟出來一隻北極狐。

    它把這隻可憐的小野獸轟趕到木屋跟前圍着木柴垛直打轉,當主人聽到鬧聲和狗叫聲走出屋來的時候,北極狐為了逃命和尋找藏身的地方甚至往主人的腿縫裡亂鑽。

     鮑耶逮飛鳥,抓松鼠,或者潛入水中去捕捉被擊傷的麝香鼠,它的上下嘴唇常常被這些小野獸抓破撕裂。

    它在原始大森林裡可真是事事精通,而且會動腦筋,簡直不像是畜類。

    林區裡講迷信的人都有點怕它,懷疑它是個妖怪。

    鮑耶不止一次地搭救和解救過它的朋友柯利亞。

    有一次,柯利亞單獨一人去找一隻被他擊傷的大雷鳥,他在森林裡跑得筋疲力盡,天色也開始暗了,幸虧鮑耶先找到了他,然後叫了人去,要不然這個不要命的獵人可真要凍死在雪地裡了。

     這是初冬時候的事,春天柯利亞奔忙在偏僻的湖上打野鴨,鮑耶在樹林裡繞着湖邊跑,啪哒啪哒地踩過淺水灘,在一個圓渚上停住了,擺了一個獵犬發現獵物的姿勢,一動不動朝水裡看着。

    “看到什麼啦!”柯利亞警覺起來。

    鮑耶在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