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七夕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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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破舊的窩,也比籠子好。

     一一民諺 一 去年夏天,關相雲和愛愛已經混得很熟了。

     留守處沒有什麼事情,關相雲幾乎每天都到愛愛家裡來。

    愛愛還是那樣子,既不得罪他,卻又提防着他,總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有時老清嬸出去了,愛愛一個人在家,關相雲來了,愛愛總是打開窯洞門,還故意把小響叫過來玩。

    有時小響不在家,她就把一盆衣服端在院子裡,一邊和關相雲說話,一邊洗着衣服。

    關相雲怕見人,坐在窯洞裡邊。

    有時覺得這樣沒趣,就生氣地走了。

    可是隔不了三天,他還是要來。

    來時又是滿臉笑容,拿着禮物,好像把吃過的那些沒趣全忘記了。

    他獻的這種殷勤,在愛愛的心理上,産生了一種隐隐的滿足感。

    她覺得關相雲就像一隻笨貓,而自己卻是一隻拴在這隻貓尾巴上的老鼠。

    她感到這樣的遊戲很好玩。

    有時想到關相雲局促的樣子,自己竟暗暗笑了起來。

     愛愛這樣小心地戒備着關相雲,不單是她曾在海老清面前發過誓願,而且,更主要的是,她的心靈深處,還埋藏着另一個人的影子。

    這個人就是中華照相館的小夥計彥生。

    彥生是道口鎮人。

    兩年前,愛愛在書場說書時,好像每天晚上都發現一個穿着藍大褂,梳着分發頭的文靜青年,坐在後排聽她說書。

    他是那樣文靜、儒雅,從來不大聲發笑,也從來不怪聲叫好。

    聽書的時候是那麼專注、用心。

    他的眼睛帶着一種女性的溫柔。

    不過,這一雙眼睛卻是懂事的。

    愛愛自己感到,她的每一句唱詞,每一個表情和聲音的抑揚頓挫,都被他這一雙眼睛完全理解了。

     說書場不大,隻有二三百個座位。

    愛愛每天晚上演出,一上台總要習慣地往台下右角看一眼。

    右角邊上總是坐着這個青年。

    他像時鐘一樣準時。

    這情況,漸漸地使愛愛覺得,她每天晚上來演唱,好像是為他一個人演唱似的。

     有一次,愛愛卸完妝洗罷臉,從後台走出來時,見門口站着一個人。

    這人正是彥生。

    他恭敬地趨上前說,“海小姐,我是中華照相館的,我們想請您明天到我們那裡照個相。

    給你放大一張二尺的挂起來。

    ” 愛愛有些慌張,她本能地說:“俺不照相!” “不收您的錢,我和經理說好了。

    ”他幾乎是帶着乞求的眼光看着愛愛。

    愛愛答應了。

     沒有過幾天,愛愛的一張大染色照片,在中華照相館門口挂出來了。

    愛愛白天不好意思去看,夜裡偷偷去看了好幾次。

    那張照片照得很自然,很逼真,淺淺的嘴角挂着一絲微笑,眼睛裡邊帶着一點少女的天真。

    愛愛從來沒有見過自己這樣漂亮的大照片。

    她心裡暗暗感激彥生。

     彥生後來又給她照了多次相,還專門給她做了個精緻的相冊。

    愛愛完全沉浸在自己各種姿态和表情中了。

     有一天夜裡愛愛回燒窯溝,走到新元裡街口,一個二十多歲的街痞子從對面走過來。

    他直愣愣地看了愛愛一眼,嘴裡說着: “好漂亮!”愛愛沒有理他,低着頭加快腳步走了。

    那個街痞子卻轉回身追着她,嘴裡不斷喊着髒話。

     愛愛走得更快了。

    那個街痞子看她害怕了,竟然跑起來追她。

    就在這時候,愛愛聽到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

    好像兩個人扭打起來了。

    那個街痞子喊着: “你松開我!” “我得教訓教訓你!”這是彥生的聲音。

    愛愛心裡猛地一熱,停住了腳步。

     彥生和那個街痞子撕攪在一起。

    他忽然猛地一推,竟把那個街痞子推倒在地上。

     那個街痞子嘴裡罵着穢話走了。

    愛愛感激得幾乎掉下淚來。

    她問彥生: “快把我吓死了。

    正巧碰到您。

    謝謝您!” 彥生說:“這一帶流氓可多了,淨是些浪蕩鬼!” 愛愛又問:“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彥生低着頭說:“我每天夜裡都在後邊送你。

    ” 愛愛停住了腳步,血液向頭上湧着,心幾乎要從胸膛裡跳出來。

    她深情地看了彥生一眼,好像在等待着什麼,可是彥生卻仍然低着頭在她面前站着,連正面看她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後來,彥生去過愛愛家幾次。

    老清嬸卻不喜歡他。

    她問他: “你是在哪裡幹事的?” “我在照相館當學徒。

    ” “嗯,徒弟徒弟,三年奴隸!”老清嬸又上下打量他一眼,發現他腳上穿着一雙家做的布鞋。

     彥生有時來送照片,老清嬸當着彥生的面說愛愛:“弄那多照片?能吃、能喝?”有時甚至公開說: “誰家能沒個事兒?也不嫌煩人!” 彥生感到自己受了奚落,不再來她家了。

    不過每天晚上還是送愛愛回家。

    老清嬸也知道這件事,卻裝着不知道。

    因為她最擔心的是彥生和關相雲碰面。

    隻要不碰上面,别的事她不管。

     另外,愛愛晚上回來,也确實需要個人護送。

     有一天夜裡,愛愛在路上對彥生說: “我今天大約是在台上出汗太多了,手怎麼涼得像冰淩一樣。

    ”她說着把自己一雙雪白的手,伸在彥生面前。

     彥生怯生生地看了看說:“不一定。

    今天夜裡風涼。

    ”他沒有敢去握一下她的手。

     愛愛輕輕地籲了口氣,默默地走着。

    彥生感到有點負疚,他說: “愛愛,前幾天那兩張照片我洗出來了。

    我用了點側逆光,看着漂亮極了,明天我拿給你。

    ” 愛愛說:“以後你不要給我照相了!” “為什麼?”彥生吃驚地問。

     “我嫉妒我那些照片。

    我看出來了,你是隻喜歡我的照片,不喜歡我這個人。

    照片當然好玩,她又不吃你、不喝你的,又不要你養活她!”她又歎口氣說:“我真奇怪,你敢和流氓打架,卻不敢碰一個女孩子的手,你大約把我當成‘白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