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十 章 流浪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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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人還有土性子。

     ——民諺 一 四圈在大街上遊蕩着。

    過去的那一段生活,簡直像一場夢。

     他無家可歸。

    除了拉洋車,他别的什麼手藝也不會。

    他也不想去找鄉親。

    他有點愛面子,過去他給海香亭拉包車,俗話說,“官大衙役粗”,誰見了誰擡舉。

    這個托他領個難民證,那個托他買點便宜麸子,隻要他能辦得到的,他都熱心地給辦了。

    大家也都說他是個好人。

    如今落泊成這樣子,他真不好意思去和鄉親們見面。

    一見面人家肯定要問:“你怎麼不給海香亭拉包車了?”“海香亭為什麼把你辭了?”他怎麼回答?就說他和海香亭的小老婆勾搭上了?他說得出來嗎?他實在無法回答。

    他常聽人家說:“過去桃花運,就是骷髅山!”他想着他和玉翠的事兒,肯定是他這一輩子的“桃花運”,那麼“骷髅山”是什麼呢?他渾身打了個冷顫,他不敢想。

    他又悔恨起來。

    他覺得自己太沒出息了,好好的一個善事毀在一個娘們身上!不過他還是懷念劉玉翠。

    他坐在一座破牆下邊,把頭伏在膝蓋上回憶那些情景,心頭還是甜絲絲的。

     太陽落山了,他的肚子又咕咕噜噜響起來。

    他歎了口氣,心裡想着人家說的一句話:“月光再亮,曬不幹谷子;女人再好,當不了飯吃!”人,吃飯還是第一等重要事兒。

    别的全是他娘的瞎扯淡! 他想去長松家看看,混頓飯吃,可是聽說長松最近生了病,五六個孩子,一家子七八口,嘴接起來有一尺多長。

    自己好意思再去混他一頓飯吃?不能去。

    他又想到海老清家。

    聽說老清嬸和閨女愛愛搬到城裡住了。

    也不知道住在什麼地方?…… 街上的電燈又亮起來了。

    大飯店挂着紅綠彩綢,不知道給哪一位老爺舉辦結婚的喜慶宴席。

     這些大飯店,四圈差不多都去吃過飯。

    平常,他拉着海香亭和劉玉翠來參加宴會,把他們拉到大門口,一放下車子,就由跑堂的把他招呼進去。

    他雖然不能坐到宴席上,但總能在廂房裡吃上兩個好菜,有時是一盤肘子、一大盤饅頭,有時是一大盤燒麥加一小盤燴三絲湯。

    …… 四圈此刻從這些館子門口經過.卻不敢擡起頭來。

    他害怕碰見這裡認識他的堂倌,他更害怕碰見海香亭!…… 他的肚子實在餓了,便悄悄拐進小巷口,兩眼瞅着那些垃圾堆。

    垃圾堆都是些碎紙煤渣,連一片白菜幫子也沒有。

    …… “肚饑想起牙縫菜”,就在這時候,四圈忽然想起,他的一件舊棉襖還在“大五條”家放着。

    這件棉襖是春天時候,他送到“大五條”家裡叫她拆洗的。

    後來沒有顧上去取。

    他想把這件棉襖賣了,說不定還能換兩頓吃的。

     他向吉慶裡的街口走去。

    臨街口有一排低矮土房,門口都挂着破舊的白布門簾。

    四圈走到一間矮房門口,見裡邊燈黑着,就站在門口喊:“有……有人嗎?” “誰?”裡邊一個女人問。

     “我,四……四圈。

    ” “門開着,你進來吧!”裡邊的女人說。

     “你點着燈嘛!”四圈仍然站在門外。

     燈點着了。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懶洋洋正在下床。

    她就是“大五條”。

     四圈看着那盞小煤油燈說:“還沒有裝電燈啊?”“大五條”歎了口氣說:“誰給我裝啊。

    我也拿不起電費。

    ”她習慣地掠了一下頭發,笑着說:“怎麼又想起到我這裡來了!” 四圈說:“我……我今天沒錢!” “大五條”說:“沒錢來坐一會兒怕什麼?錢也不是親爹親娘,人也得有個朋友。

    給!”她說着從床頭抽出兩支煙,一支遞給四圈,一支自己吸着。

     她給四圈點煙。

    四圈抽了一口又放下說:“餓壞了!皮大姐,你這兒有吃的沒有?一天沒吃飯了。

    ” 原來這個“大五條”姓皮,叫皮柿花。

    她老家是江蘇揚州人。

    原先在吉慶裡當妓女,因為得罪了老鸨,被妓院篩了出來。

    她們這些人,是比妓女更悲慘可憐的女人。

    有時候晚上拉一個客人,從客人身上掏幾個錢;有時候拉不來人,給人家拆洗點衣服被褥糊口。

     老皮看着四圈頭上滲出的汗珠,拿着煙的手直顫,知道他餓得狠了,說:“我這兒可沒有好吃的。

    ”說罷,從屋裡端過來一個馍筐,裡邊放了三個半窩窩頭。

    她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