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中将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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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對眼不說醜俊,瓜好吃不說老嫩。

     -一民諺 一 劉玉翠受了這頓氣,實在難吞難咽。

    她不再去“秦淮書寓”鬧事了。

    一來是丢身分,二來是她已經領教了那些老鸨子的厲害了。

    “人怕沒臉,樹怕沒皮”,“人不要臉鬼都怕”,和她們哭鬧不等于把“雪白襪子往泥裡踏”嗎? 她忍氣吞聲,假裝和顔悅色,像忘了這件事兒一樣。

    海香亭打聽到她已消了氣,過了兩天才怯生生地回到家裡。

    劉玉翠見他回到家裡,便把大門一上,先是哭,後是鬧,最後關上卧室門,竟要去上吊。

    海香亭是公務人員,怕惹出人命自己吃罪不起,急得他用腳跺着門,喊叫着: “玉翠!玉翠!你開開門!你開開門!” 劉玉翠在屋了裡拿着一條繩子,坐在床上,咬着牙,不做聲。

     海香亭急忙喊來四圈,叫他把門扇摘掉。

    四圈摘了半天,沒有把門摘開。

    最後隻好砸開一面鑲着雲字鈎的大窗戶,四圈跳了進去把門打開。

    海香亭急忙進去,隻見劉玉翠橫躺在地上,閉着眼,咬着牙關,胸脯一起一伏地吐着氣,一條斷了的繩子還繞在脖子上。

     四圈拾起繩子,看着說:“命……大,命……命大!繩……繩……子壓斷了。

    要不是……太太吃……吃……吃得胖,看……看……看多危險!” 海香亭把劉玉翠抱在懷裡,喊着說: “玉翠,玉翠!你怎麼這麼烈性子呢?我以後哪也不去串了,就守着你!”他又哭訴着說:“玉翠,玉翠,你的心怎麼這麼狠呢!你想撇下我,一個人走嗎?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海香亭一邊訴說着,一邊嗚嗚地哭着,連嗓子也岔了音。

    劉玉翠“哇”地一聲哭出了聲,她抱住海香亭的脖子哭着說:“香亭、你還要我嗎?” “我要你!我就要你一個!”說罷兩個人又抱住頭哭。

    四圈站在一旁傻看了一會兒,忽然感到自己在這裡有些礙事,就把那條用剪子剪斷的繩子悄悄收拾起來,扭轉身正要往外走,一隻腳忽然踩住一個東西,他趔趄一下,正好摔倒在他們兩個身上。

     海香亭吓了一跳,喊着:“怎麼啦?” 四圈急忙爬起來,往地上一看,原來是砸窗戶時弄掉在地上的一個花露水瓶子。

     四圈走到門外時歎了口氣,他心裡想:“×他娘,這吊死鬼也是吃柿子揀軟的捏,怎麼又想找我的事?……” 二 劉玉翠和海香亭和好以後,兩個人又親得像一攤泥似的。

    劉玉翠整天“香亭,香亭”,嬌聲嬌氣地喊着,海香亭也“玉翠,玉翠”,軟聲細氣地叫着。

    兩個人鼻子不離腮,一塊吃館子,一塊進戲院。

    劉玉翠的眉毛越畫越長,長得像挂在耳朵上的眼鏡腿。

     洛陽城東北有個“後主墳”,傳說是南康後主李煜的墳墓。

    李煜晚年囚羁洛陽,後來被宋太宗用“牽機藥”毒死,死後就埋在這裡。

    盡管這個皇帝詩人寫下了“無言獨上西樓。

    月如鈎。

    ”“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這些清詞麗句,但他的墳墓卻湮沒在荒草野榛中無人理睬。

    在離他墳墓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呂祖庵,一年四季香火鼎盛,熱鬧非常。

    傳說這個呂祖庵的簽最靈驗,來問蔔的人也就特别多。

    呂祖庵中敬的是呂洞賓。

    傳說他是一位風流神仙,曾經超度調戲過一個人間女子白牡丹。

    大概因為他有這樣一段風流佳話,天下妓女們特别崇拜他。

    妓女院敬的祖師爺,雖然是戰國時期的管仲,但在妓女們的心理上,總覺得在所有神仙中,隻有這位呂洞賓是她們的同情者和知心人。

    每年三月三呂祖庵廟會,洛陽城中的妓女們大都要來趕會抽簽。

    一方面是想表示一下她們對他的虔誠敬意,另一方面是希望這位富有人情味的神仙,也像他對待白牡丹那樣,把她們超度出這個無邊的苦海。

     李後主不會抽簽算卦,也不會超度女人,沒有人來給他上墳,也沒有人來給他燒香。

    他不無嫉妒地看着他的鄰居門前的“車如流水馬如龍”,哀歎着“羅衾不耐五更寒”了。

     三月三呂祖庵廟會這一天,洛陽城東的寬闊垂楊道上,趕會的人絡繹不絕。

    劉玉翠近來心情好,也慫恿着海香亭去趕會。

    清早起來,四圈把車子擦洗了一遍,橢圓形的黑漆座鬥擦得一塵不染,車圈和車輻條閃爍着銀白色的電光。

    那兩盞黃銅玻璃車燈,更是擦得金光炫目,挂在車杆兩邊。

     劉玉翠這天穿了一身紫羅蘭色絲絨旗袍,腳上穿了一雙湖綠色繡花圓口牛皮底鞋,大襟扣子上系了一條鵝黃色手絹,像落在身上的一隻大黃蝴蝶。

     劉玉翠和海香亭款步上車,喇叭嗚嗚哇地叫着,四圈邁開大步,拉着車子跑了起來。

    出了大東門,過了大石橋,來在城東官道上。

    正在這時從安仁裡一溜煙跑出三輛單座黃包車。

    黃包車上坐着三個姑娘: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

    一看便知道是妓女。

    為首一輛車上,坐了個苗條的姑娘,穿着一身藍底白花旗袍,一頭黑發搭在肩上,頭上還系了一條白色緞帶。

    她看去有十八九歲,一副妖娆的神氣。

    坐在車上,顧盼風流,旁若無人。

     在洛陽車站這一片,有一些專門拉妓女的黃包車夫,為了多賺錢,總是把車跑得風馳電掣一般。

    越是街上人多,越是跑得快,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鑽縫穿孔,街上有些看熱鬧的人,還故意為他們拍手叫好。

     四圈拉着車子在前邊跑着,這三輛黃包車一陣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