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中将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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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天來,玉翠給他買吃買穿,說話時甜聲甜語,他不是沒有感覺。

    可是他心裡害怕:害怕海香亭,害怕坐班房。

    坐班房肯定是吃不飽飯的。

    另外,他覺得自己不配,她是闊太太,自己是拉車的下人。

    一個太太怎麼會看上一個拉車的?再說自己口吃,人前人後說不出幾句囫囵話。

    劉玉翠平常和他說笑話,拿他開玩笑,甚至于動手動腳,捏他一下,摸他一下。

    他總以為這是劉玉翠的秉性。

    城裡年輕太太開通,不比鄉下人。

    四圈也多次想過這事。

    他的結論都是:“不可能。

    ”因為他自己實在沒有什麼長處。

    不過,他對玉翠的印象卻越來越好,他覺得怪不得她享福,她生就一個福相,臉是圓的,手是圓的,連肩膀、腰身、腿和腳也無不是圓的。

    劉玉翠整個人就像個軟乎乎的大皮球。

    四圈每逢看見她,總覺得有一股熱豆腐腦的味道。

     七月間,海香亭去陝州辦理一批糧食轉運手續,大約要一個月才能回來。

    做飯的老于頭回長垣老家探家去了。

    還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愛香,劉玉翠叫她回家裡住。

    後院子隻有四圈和劉玉翠兩個人,劉玉翠眼睛裡幾乎冒出火來。

     吃罷晚飯,兩個人在院子裡乘涼。

    玉翠隻穿了件汗衫和短褲,眼睛不住地瞟四圈。

    四圈卻呆呆地看着月亮。

     劉玉翠說:“今天晚上天氣真熱。

    ” 四圈說:“熱……熱……” 劉玉翠輕輕籲了口氣,笑着說:“四圈哥,人家說你常到吉慶裡去?”吉慶裡是一個下等妓女聚居的地方。

    劉玉翠在故意逗他。

     “我……我……我……沒有……”四圈急忙說着,臉都紅了。

     劉玉翠笑了:“看你急得那個樣子!去過也沒有關系……哪隻貓兒不吃腥?是貓,就愛偷個嘴。

    不過,那些人都是為了錢,他們不會疼你的,哪像我……” 四圈的心怦怦地跳起來,他沒有吭聲,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他低着頭,不敢看劉玉翠帶電光的眼睛。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劉玉翠忽然說:“喲!蚊子咬了我一口!”說着,用扇子向脊梁上拍着,接着又喊着說:“四圈來!你替我搔搔,我夠不着!” 四圈笨手笨腳地撫摸着她的脊梁,問: “哪……哪裡?”他覺得摸的不是一個人的身體,而是一塊滑膩膩的羊脂油。

    就在這時候,劉玉翠發瘋似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四圈哥!我喜歡你……” 四圈已經感覺到了劉玉翠圓鼓鼓、軟綿綿的身子,像有一股電流,穿透了他的全身。

    他渾身發了熱。

    他已經忘記了一切。

    他張着大嘴,喘着粗氣,輕輕地,像拖一個小孩子似的把劉玉翠抱了起來……。

     …… 自此以後,四圈每天夜裡都往玉翠屋裡去,有時午睡時間也要去一下。

    劉玉翠迷迷糊糊地一味寵着他。

    老于頭從老家探親回來,他們也不避諱。

    兩個人明鋪夜蓋,難分難舍地過了十幾天。

     有一次,海香亭去南陽開會,汽車開到葉縣,一座公路橋被日本鬼子飛機炸斷了,一時半會橋修複不了,他隻好中途折了回來。

    回到家裡時,已經夜裡兩點多鐘。

    他拍了拍門,沒有人開,又拍了一會兒,老于頭起來給他開了大門。

    他問: “睡覺怎麼睡得這麼死?四圈呢?” 老于頭咕咕哝哝地沒有說清楚。

     海香亭走到堂屋門前,門虛掩着,他推開門,開亮了電燈,發現床上睡着兩個人。

    床上的兩個人都驚醒了。

    劉玉翠急忙抱住個毛巾被;另一個穿着紡綢睡衣,留着平頭,跳下床就要往外跑。

    海香亭上前一把抓住他,打了個耳光。

    那人喊着說:“是……是玉翠叫我……”這時海香亭才認出是四圈。

    他最近不但鑲上了兩顆金牙,還暗暗留上了平頭。

    不過總是戴着帽子,海香亭始終沒有看見過。

    他的睡衣,就是海香亭那套新紡綢睡衣。

     海香亭狠狠地罵着:“是你這個混蛋王八蛋啊!”說着又踢了他兩腳。

     劉玉翠鐵青着臉問海香亭:“你想幹什麼?” 海香亭跺着腳說:“我要槍崩了他!” 劉玉翠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支八音手槍,往桌子上一撂說:“你有種先崩了我!”她又拍着胸膛大聲地喊着:“海香亭,你不是不要這個家嗎?你不是成天在外邊吃喝嫖賭嗎?你怎麼不去找那個臭婊子啊!你還有臉回來……”劉玉翠越說越生氣,“海香亭!不把我崩了,你就不是人養的!” 海香亭倒被劉玉翠的怒氣鎮住了。

    他瞪着兩隻血紅的眼睛,看看槍,又看看劉玉翠,他拍着桌子,口氣卻軟了下來:“你好……你辦這些事能見得人嗎?” “見不得人的事多着哩!貪污災民救濟糧見不得人!去天津販毒品也見不得人!嫖窯子也見不得人!……”劉玉翠兩手抹着腰連珠炮地數說着,毫不服輸。

     這時四圈在牆角蹲着,背朝着他們。

    海香亭把目光投射到他身上,咆哮着喊: “你還不滾蛋?” 四圈說:“把鞋子撂給我!” 劉玉翠把鞋撂給了他。

    他掂起鞋子顧不得穿,又抓起帽子,就往外邊跑。

    後邊海香亭咬牙切齒地喊着: “你今天夜裡就不準在我家。

    以後你永遠不許登我的門!” 四圈就這樣被趕出來了。

    他什麼也沒有帶,身上隻穿了那一身紡綢睡衣。

    他不管這睡衣隻能在夜裡睡覺穿,白天也穿在身上。

    他在街上遊蕩着。

    他想起那個相面的說他三十五歲時要當中将,他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呸!呸!還……還他娘……中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