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蝗 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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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是半夜就起來去割荞麥了。

    父女兩個一面割着,一面捆成捆往場裡扛。

    當一大捆荞麥扛在他的肩頭上,把他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他感覺到心花怒放。

    從這一捆一捆荞麥的分量中,他已經約摸出了這些荞麥粒的重量。

    他蹒跚着步子,一捆又一捆地向場裡扛着,他希望這些荞麥捆再重一些。

     農曆九月的太陽已經不毒了,海老清先把濕稈子荞麥碾了一遍,然後又用桑杈把它攤開架起來,每天翻兩三遍碾一次。

    他相信“杈頭有火”的說法。

    太陽沒有熱量了,他這個人卻有熱量,勤勞的雙手就是他的另一個太陽。

     雁雁這些天把胳膊都累腫了,她沒有幹過這樣重的活,天不亮到場裡,月亮出來還回不到家裡,有時候她拿着桑杈站在場裡打盹。

    她的心情是愉快的,當自己的汗水變成果實的時候,人總是高興的。

     五 下午,海老清正趁風揚場,從村北大路上來了一輛高輪馬車。

    趕車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身上穿着“童子軍”軍服。

     車上還坐着兩個穿着草綠色“童子軍”衣服的學生,年紀都在二十歲以上。

    車右邊坐着一個戴灰博士帽,穿着長袍的紳士。

    他是周青臣。

     周青臣在縣裡中學當上校長以後,很少到老家來,不過村子裡發生什麼事情,他都清清楚楚。

    蝗蟲吃了秋莊稼,他以為今年秋季分不到糧食了,沒有想到海老清又種了荞麥,而且荞麥長得格外好。

    這個消息村子裡早有人捎到他的耳朵裡。

    周青臣想: 老海這個“種地戶”果然和别人不同,大災年卻能收一季荞麥! 他又想到,别看這個老海外表實誠,說不定他也想和我搗鬼!種了一季荞麥,也沒有到縣裡和我說一聲,莫非想瞞着我獨吞?你種地再巧,還不是我的地好?你把荞麥種到鍋台上,再不會給你長出糧食。

    等着他送來租子不如我親自去取。

    糧食隻要打到場裡,我不說話,我叫升子和鬥說話。

     他打聽着海老清正在打場,就借了一輛大車,在學校裡挑了三四個大個子學生,帶上算盤和口袋,來聞鶴村和海老清“分場”。

     到了村邊,周青臣先跳下車。

    他和村裡人打着招呼,“進村不坐車”,這是這位“聖人”家的老規矩。

     “爹,來了一輛大車。

    ”雁雁喊着說。

     海老清拿下草帽看了看,見掌櫃的帶着三四個穿黃衣服的人趕着大車走過來,胳膊和手全軟了。

    他拿着木鍁又揚了兩鍁,卻怎麼也撩不到天空中去。

    他索性放下木鍁,拍了拍身上的荞麥花,垂着手站在場邊迎候。

     “回來了,大掌櫃。

    ”海老清勉強笑着說。

     周青臣卻是滿面春風地問他: “老海,聽說你夏天害了一場病?學校裡公事忙,說回來看看你,一直也沒個空。

    ” 海老清感激地說:“早好了。

    這不,今年秋季我又種了點荞麥,明後天我就打算給您送去……” “不用!不用!”周青臣打斷他的話說:“你一個人多忙,又沒有大牲口,我叫幾個學生來幫我拉回去算了,給你騰點空。

    ” “這是誰?”他看着雁雁問。

     海老清說:“這是我一個妞。

    我從洛陽把她接來。

    今年秋天要不是她,我也難活成。

    ”他又扭頭對雁雁說,“雁雁,這就是咱的老掌櫃,叫大爺!” 雁雁懷着敵意看了這個留着八字胡的老頭一眼,嘴唇動了動,沒有喊出來。

    她把臉扭到一邊,她感到心裡難受。

    爹爹在她的心目中是神聖的,爹爹從來是直着腰做人,直着腰種地,可是今天爹爹的腰卻彎下來了,臉上還勉強堆着笑。

    她從來沒有看到過他爹這樣的表情,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損傷,她感到一陣憤懑和羞恥。

     “校長,牲口該喂了,用這荞麥先把它喂喂吧!”一個馬臉“童子軍”說。

     沒等周青臣說話,雁雁卻擋住說:“糧食才打下來,人還沒有嘗,就先喂牲口,不怕造孽!” 那個像馬臉的“童子軍”學生看了看雁雁說:“嗬!出來個女掌櫃!……” 老清忙喊住雁雁,又對那個學生說:“牲口不吃荞麥,等會兒牽到家裡喂吧。

    ” “我不信!”那個學生說着用木鍁故意把荞麥端了幾大鍁,放在牲口面前,那兩頭騾子和那一匹黃馬,聞了聞卻沒有張嘴。

     學生們心不死,他們叫着:“來,咱們學揚場!”說罷拿着木鍁和掃帚揚起場來,海老清扭過頭去,看見隻裝沒看見,由他們在那裡鬧騰。

     “咱種了幾畝荞麥?”周青臣問。

     “二畝半。

    ” “嗨,怎麼不多種點。

    ” “我當時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