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蝗 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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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和黃豆,還有兩笸籮東路來的高粱,卻不見有荞麥。

     “要是沒有荞麥種籽,地犁了也白搭。

    ”他思忖着,又轉到另一家糧行,這家糧行掌櫃姓喬,他和海老清認識。

    這家糧行門前孤零零地隻擺了一個笸籮,喬掌櫃坐在一個小闆凳上看着這個笸籮。

    笸籮裡盛的卻正是有角有棱的荞麥。

     海老清心裡一喜。

    他想着:“河裡沒魚市上看!”畢竟算是找到你了!我就是砸鍋賣鐵也得籴兩升回去。

    可是他卻裝成心不在焉的樣子,抓起了一把荞麥看了看說: “嗬,有荞麥了!新鮮東西。

    吃荞麥涼粉啊!” 喬掌櫃紋絲不動地闆着臉說:“沒有人舍得吃涼粉!一塊四一升,比綠豆還貴一倍。

    ” 海老清聽說一塊四角一升,心裡罵着:好狠心的東西!闆着一副囤遲賣快的臉,一斤荞麥,三斤小麥的價!也真敢要。

    他想走開可是又舍不得走開,萬一集上就這獨一份,回頭再來買,說不定他還要漲價。

     “一塊四,價錢太貴了。

    ”他試探着說:“能少點兒不能?” 那個喬掌櫃卻仍然面色不改地說: “我也說貴。

    好不該這東西太缺了。

    就剩這麼多了,要不你再轉轉看看,反正節令不等人,莊稼早種一天和晚種一天就不一樣,這你比我清楚。

    ”原來這些糧行的掌櫃,最會往人心窩裡說話。

    他知道像海老清這樣的老莊稼筋,又是佃種着人家的地,拼上命也要種一季荞麥。

    海老清拐過來時,他就知道這宗買賣是作定了,因此他并不慌忙。

     海老清仍然舍不得走,他又抓起荞麥看了看說: “這荞麥沒揚淨,裡邊盡是草籽。

    ” 喬掌櫃說:“‘褒貶是買主’,這是人家寄賣的,我們也無法除舍耗。

    ” 海老清笑了笑說:“你這是‘張飛賣秤錘,硬人碰硬貨!”’ 喬掌櫃也笑了笑說:“老海,你心裡清楚,這叫‘蘿蔔快了不洗泥’,這場雨下的太是時候了。

    ” 海老清知道和這些幹經紀牙行的人,磨破嘴也是白搭,他賺到手上的錢,就是親老子也不會讓一分,心一橫說: “給我籴三升!” 喬掌櫃這時笑了。

    他說:“老海啊!這叫‘貴人買貴物,窮人買豆腐’。

    秋後你的荞麥好收了,還到我這裡賣。

    ”說罷拿起升子滿滿地過了三升,倒在海老清的口袋裡。

     海老清沒有吭聲,他解開大腰帶,在“轉腰瓶”裡取出一疊鈔票,用長滿老繭的手笨拙地數了數交給了他。

    這些錢他本來打算給雁雁買一件布衫,現在他決定不買了。

    他心裡隻想着一句話:“窮不惜種!” 四 荞麥長到一拃高放大葉的時候,海老清向地裡追了一遍茅糞。

    上糞後遇上一場小雨,茅糞經過粉化,土地得住力量,那荞麥就像人用手提着一樣,一天一個樣子,齊刷刷地向上飛長起來。

    荞麥開花以後,怕雨不怕風。

    農民們叫作:“風花收,雨花丢!”也是海老清走運,荞麥開花以後,每天都是晌晴天。

    小西風天天刮着,荞麥花越開越稠,不到半個月,一塊地竟變成了密密實實的粉裝玉砌世界。

     天氣已到秋涼,樹葉子已經漸漸變黃,開始向地上飄落着。

     海老清種的荞麥田,卻和青霜白露搏鬥着,呈現着一片盎然春意。

     殷紅色的荞麥稈莖互相偎依着。

    它飽含着水分,閃發出悅人的紅珊瑚顔色。

    它的葉子鮮嫩蔥綠,綠得叫人看了簡直黯然神傷。

    最漂亮的還是它那雪團錦簇的花朵,這些密密層層的小白花,彙集成了一個潔白的世界,它比千樹萬樹的梨花更婀娜,它比冬天的雪花有生命,比起油菜花來,她顯得更加純潔、高尚、貞靜。

     蝴蝶和蜜蜂都飛來了,偶爾還有幾隻馬蜂。

    白色帶黑斑的小蝴蝶和黑色帶紅斑大風蝶在花叢中飛舞着,蜜蜂忙碌着采集冬天前最後一次花粉。

    它們好像懂得海老清的心事,每天傳授着花粉,為着他獲得這一次豐收奔忙。

     海老清正在忙着播種麥子,每到休息時候他總要跑過來看他的荞麥。

    什麼也沒有看着這些茁壯的荞麥使他心裡更高興。

     他盤算着一畝地如果能收四百斤,二畝半地就能收一千斤。

    一千斤荞麥,雖然補償不了蝗蟲給他造成的損失,可是明年春天總不至于去犯愁了。

    在精神上他得到的安慰更大,聞鶴村沒有幾家種荞麥,東頭幾家種的荞麥還是請他去播種的。

    人們用欽敬的眼光看着他,同時也用嫉妒的眼光看着他,他們懷疑他和老天爺是兒女親家,要不他怎麼那麼清楚老天爺的脾氣。

     收割時候,海老清和雁雁起了個五更,這種五更叫作“沒底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