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蝗 蟲

關燈
吃,把帶麸皮的粗面拍成鍋餅子自己吃。

    就這樣她還舍不得吃飽。

    她每天隻吃兩個粗面餅子,實在捱不過時,就煮一鍋刺角芽,放點鹽喝上兩碗菜湯。

     海老清的發燒仍然不退,雁雁勸他說: “爹,請個先生瞧瞧吧:抓兩副藥吃,花不了幾個錢。

    ” “我不是怕花錢。

    ”老清倔犟地說,“我一輩子不相信吃藥! 樹皮草根能治人的病,我不信。

    我一向沒有叫病扳倒過,這一次叫它扳倒了。

    我還不服!我隻要一頓能吃上兩大碗飯,我的病不治自好。

    我不相信大夫,我相信吃飯。

    人是鐵,飯是鋼!” 過了中伏,天下了一場透雨。

    老清在床上實在躺不住了,他問雁雁: “有家犁地沒有?” 雁雁說:“有幾家犁地了,每天都見有幾輛拖車從街上過去。

    ” 老清又問:“有家種荞麥沒有?” “不知道,沒見有人扛耧上地。

    ” 海老清歎息着說:“這裡的人都是懶蟲,‘頭伏蘿蔔二伏芥,末伏裡頭種荞麥’。

    正是種荞麥的時候,為什麼不種荞麥?荞麥,‘巧麥’,荞麥就是巧收一季。

    現在能種上。

    八十五天就能收。

     螞蚱是百日蟲,荞麥生長的時候,它就被霜打死了。

    咳,‘手裡沒網看魚跳’,可真急死人了。

    ” 種荞麥這個計劃像火一樣點燃着海老清的心,他的眼睛裡産生了希望的光芒,他的身上忽然又感覺到長了力氣。

    第二天早上,他居然拄着一根棍子下床了。

    他要到地裡看看,雁雁拉着他死活不放他去,海老清說: “雁雁,人怕病,病也怕人!我的身體我知道,這一季荞麥要是種不上,我可真要病壞了。

    我不能老困在這床上啊!” 雁雁說:“你現在走兩步還搖搖晃晃,還種什麼荞麥!要不我明天請個人先把地犁犁。

    ” 海老清說:“不行!他們不知道荞麥怎麼種。

    唉,這真是急死人了。

    ” 到了黃昏時候,老清叫着雁雁說:“雁雁,你把木頭罐裡的生谷子給我抓兩把!” 雁雁問:“作什麼用?” “我要治我的病,我看還是汗沒出透。

    ” 雁雁抓來了半碗谷子,海老清又叫她端來一碗涼水。

    他抓着谷子就往嘴裡填,一面喝着涼水沖着谷子,囫囵地咽着。

    把兩把谷子吃完,便蒙起被子睡了。

     這一夜,老清呻吟着,汗水從頭上流着,胸前背後和四肢也都滲出了濕漉漉的汗水。

    雁雁守了他一夜,到了天快明時候,他睡熟了,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來。

    雁雁看了看他,人好像又瘦了許多,可是眼睛卻炯炯有神,老清的病卻真的被這一場生谷子發汗出好了。

     老清開始拼命地吃着飯,他一頓要吃一小盆面條。

    雁雁害怕他吃壞了,勸他說: “爹,你的病才回頭,别吃壞了。

    ” 老清說:“我肚子裡有規程,不用怕。

    隻要能種上荞麥,咱不在乎這點糧食。

    蝗蟲奪走這一季糧食,我要叫荞麥還。

    ” 過了五六天,海老清果然能下床走動了,俗話說,“緊持莊稼,消停買賣”,“節令不饒人”。

    眼看已經立秋,海老清怕誤了農時,一夜小雨過後,第二天早上,他就套上老骟馬和毛驢,到地裡犁地去了。

     老清到地裡先犁起了一道垧,因為身體畢竟虛弱,累得滿頭大汗。

    他又勉強犁了一遭,就覺得兩眼發黑扶不穩犁杖。

    雁雁看着爹的樣子,心裡又疼又着急,後來她索性對老清說: “爹,叫我犁!” “你不會犁。

    ”老清臉看着天。

     “我會犁。

    這老骟馬脾性好,我能使。

    ”她說着奪過鞭子,把老清推在一邊。

     老清歎了口氣說:“你試試也行,右手扶犁杖要提着點,眼往前看。

    隻要馬走在垧溝裡,驢子就跟着走了。

    ” 雁雁扶着犁子,吆喝着牲口開始犁地了。

    頭一趟她扶着犁子,身子像扭秧歌一樣,一會兒歪到左邊,一會兒歪到右邊,犁回來時候還摔了一跤。

    可是她不氣餒,爬起來大聲吆喝着牲口繼續犁,犁了幾遭以後,漸漸地力氣便順了,牲口也聽号頭了,她心裡卻興奮得像喝醉了酒。

     海老清盤腿在地頭坐着,默默地看着女兒的背影,藍布印花布衫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頭發被汗水粘貼在額頭上。

    可是她仍然“唷!唷!喔!喔!”地吆喝着牲口,像男孩子一樣扶着犁杖大踏步地後邊走着。

    一條條黑色的泥浪從發亮的犁面上翻到地上來,一道道淚水也從老清的臉上滴到泥土裡去…… 三 集上稀稀落落沒有幾個人,糧行裡還是擺出幾個笸籮。

    海老清背着錢褡兒走過去看了看,隻見有幾份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