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蝗 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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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蚱精,螞蚱精,螞蚱本是土裡生; 高低莊稼吃一空,好像來了日本兵。

     一一抗日時期民謠 一 天色微明,海老清就趕着驢子氣喘籲籲地來到了聞鶴村北地。

    一路上隻覺得天空黑一陣、明一陣,遮天蓋地全是蝗蟲群。

    路兩旁的榆樹枝“喀嚓、喀嚓!”被壓斷了,枝葉向地下落着,每棵樹枝上都蜂聚着竹籃子那麼大的一堆堆蝗蟲!海老清看了看雁雁,隻見她頭發上、衣服上落滿了綠色的碎樹葉末子。

    地上也像下了一層綠雪。

     這時伊河川兩岸的莊稼地裡,已經到處都是人了。

    有的敲着鑼,有的敲着銅臉盆,有的在十字路口扒起一大堆黃土,黃土上插滿了香,男女老少跪了一大片,在地上叩着頭,燒着黃表,像瘋了似地禱告着,乞求老天爺保護他們的莊稼。

     海老清不相信蝗蟲是神蟲,他準備和這些蝗蟲拼命。

    他惦記着他的莊稼。

    他沒有往家裡去,就直接趕着驢子來到自己地裡。

     來到玉米地邊,他一下呆住了。

    四畝玉米全被蝗蟲吃光了,隻剩下一根根光秃秃的稈子,在風裡搖晃着;像飄帶一樣的寬大肥綠葉子已經沒有了,一條條灰色葉筋向下耷拉着,好像破了的傘架;有些玉米棵上已經長出棒子,這些棒子的嫩皮和纓子也被咬光了,像一個個死胎蜷伏在沒有生命的母體上。

     海老清覺得眼前一陣漆黑。

    他的腿軟了。

    他無力地蹲在地上,驢子的缰繩從他手中脫落下來。

    他真想趴在地下大哭一場。

     “爹,這是咱的玉米地?”雁雁問。

     海老清點點頭沒有吭聲。

     驢子吐噜了兩下鼻子,把頭也低了下來。

    海老清這時才發現,它渾身被汗水浸透冒着熱氣,便把嫩玉米棒子掰了一個塞向它的嘴邊。

    驢子也不知道是太累了,還是懂得主人的心情,它隻用柔軟的舌頭舔了舔老清的手,沒有吃那個被蝗蟲咬過的玉米。

     東邊天上出現了一片朝霞,太陽好像睡着了遲遲不敢露臉。

     就在這時,東邊天上忽然出現了一大片黑影,朝霞的顔色一下變成了黃色,跟着又變成灰色,天空中響起一陣呼呼的怕人響聲。

     “雁雁,螞蚱又來了!”海老清紅着眼睛跳了起來,他拉着雁雁跑到一塊谷子地邊喊着說:“雁雁,這塊谷子也是咱家的。

    谷子還沒有被螞蚱吃壞,咱要保住這塊谷子。

    ” 正說着,蝗蟲群已經從天空中飛下來了。

    都是些一寸多長的大螞蚱,黃肚子,綠大腿,亮着兩隻黑眼,像驟雨似地向谷地裡射來。

     老清老漢喊着:“雁雁,趕快打!你去地那頭,趕快打!” 海老清脫掉身上的布褂子,光着脊梁掄着衣服,向那些螞蚱打去。

    他像病了似地從地這頭跑到地那頭,掄着衣服趕着、打着。

    雁雁也脫掉自己的小褂,學着他爹驅趕着跑着。

    蝗蟲越來越多了,一棵谷子上就落了十幾隻。

    它們不顧命似地迅速地吃着谷子葉子,毫不懼怕海老清掄着的衣服。

    盡管這些蝗蟲的屍體紛紛向地下飄落着,它們卻仍然死盯着那些谷葉子不放。

    有的被衣服摔落在地上,翻個身又飛到谷葉子上咬着吃着。

    它們也在拼命! 老清和雁雁在地裡呼叫着,撲打着。

    老清的聲音漸漸嘶啞了,腿也漸漸地跑不動了,等到最後一群飛蝗經過他的谷地上空的時候,它們沒有落下來,因為地裡的谷子,已經變成像插在土地上的一炷炷火香那樣的秃棍了。

     二 飛蝗過去以後,又過了一次蝗蝻。

    這些蝗蝻不會飛,身體像黃豆那麼大,一蹦一跳地爬着,成群結隊向莊稼田裡襲過來。

    鄉公所這一次出了緊急告示,叫挖溝滅蝗。

    海老清沒有去:因為他病了。

    他地裡什麼莊稼也沒有了,隻剩下幾個老南瓜。

    可是他照樣交了四十多斤小麥的“滅蝗捐”。

     好在雁雁來了,每天端湯端水伺候着他。

    她給他拌面疙瘩湯,擀白面片吃,老清每次端起碗來總是說: “這怎麼得了!淨吃白的。

    唉,我也不能起床,要是能起床,到集上看看,用麥子換點雜糧。

    這樣全吃白面,那點麥子吃完怎麼辦!離明年麥收還有十來個月,日子比樹葉還稠啊!” 雁雁說:“今年雜糧沒有收,雜糧也不便宜,聽人家說玉米就三四毛一斤,是從南陽運來的。

    你有病,不要想那麼多,等病好了再說。

    ” 話雖這麼說,海老清每次端起碗卻仍然歎息着:“莊稼人,在閑天時候吃這麼白的細糧,這不造孽嗎!配點黑糧食看也好看。

    ” 海老清心疼糧食,雁雁心裡比他更心疼糧食。

    她每磨一套麥子,總是要磨七八遍,把細面收出來供養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