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人往高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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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磨坊都是在河上壘個堰坎,再開一條小渠,把水引過來,下邊裝個大木輪,用渠水沖動木輪,木輪上的立軸就帶動石磨的下扇轉動起來。

    這種水磨比牲口拉的旱磨功率要大好幾倍。

    水順時,一天能磨五六百斤糧食。

    所以鹹陽城各家商店、飯鋪,以至學校、機關很多家吃的面粉,都是由這些磨坊承包供應的。

     陳柱子的飯鋪用的面粉,由石橋村的範老四的磨坊供應。

     陳柱子是用麥子換面。

    夏天天幹,面粉裡吃不得水,講定一百斤小麥,換七十五斤面粉,到了冬天,面粉裡含水分多,一百斤小麥要換八十一斤面粉。

    不過陳柱子有個要求,就是他在糧行裡買好麥子,要範老四把這些麥子單淘單磨,保證供給他上好的細白面。

    因此陳柱子飯鋪擀出的面片兒,燴在鍋裡,不但雪白光滑,軟韌不斷,放在嘴裡還有嚼頭。

     一天,地裡麥子揚花時候,範老四趕着個小毛驢來送面。

    陳柱子幫他扛下面袋,過了秤,捧過來水煙袋讓他吸着問:“今天怎麼就你一個人來送面,夥計呢?” 範老四說:“走了。

    人家賣壯丁走了。

    看見兩千斤小麥眼紅了。

    非去當兵不可,我留也留不住。

    我就說和你講講,麥子也快熟了,我人手少,磨倌也走了,從下月起你另找個面戶吧!我也知道你老陳辦事公道,可我實在幫不上忙了!” 陳柱子說:“你再雇個人嘛,一盤小打磨,頂上你種八十畝地。

    現在市上光麸皮就賣兩角多錢一斤。

    叫我說,你這小磨不能不轉圈。

    ” 範老四說:“人不好雇啊,别看我這個磨坊,雇的人第一要能下力,第二要老實可靠,因為磨坊在河邊野地裡,成天胡搗棒棰的人不行。

    第三還多少會算個賬,要不連個秤也不識,還是辦不成事。

    ” 陳柱子不慌不忙說:“我給你舉薦個人,這三條都行。

    人是正派老實不過了。

    還會算賬。

    保準你看得上。

    ” 範老四問:“你們河南人?” 陳柱子說:“是啊。

    反正你相信我就行了。

    ”範老四忙說:“我知道你陳掌櫃說句話,掉到地下砸個坑。

    不過,最好能當面看看川川” 陳柱子說:“這好辦。

    ”他打算叫鳳英去街上叫春義,卻見店門口鳳英已經領着春義回來了。

     陳柱子說:“這不,就是他。

    ” 範老四看着春義:白淨面皮,細高個子,眉清目秀,細腰寬肩,人雖然單薄一些,面相卻憨厚實誠。

     範老四不先講雇他當磨倌的事,拍拍他的肩膀說:“喂,小夥子,你幫我算一筆賬。

    一百斤麥子換八十一斤面,我今天給陳掌櫃送來一百六十四斤面,合多少麥子?” 春義幾乎不加思索地說:“二百零二斤半。

    ” 範老四把手一拍說:“幫肩!行。

    ”說罷就要帶春義走。

    陳柱子說:“範掌櫃,最好先把身價講一下。

    我們都是外鄉人,家裡都還有老有小。

    你起個轍兒,我們決不讨價還價。

    ” 範老四說:“一天三頓飯,我用罐子送到磨坊裡,一個月給他一百斤小麥,幹得好了,我再外加。

    ” 陳柱子回頭問春義。

    春義紅着臉,點了點頭。

    陳柱子拍了一下桌子說:“行。

    那就一言為定了。

    外加不外加,那就看他幹得怎樣了。

    反正你老範是痛快人。

    ” 春義臨走時,陳柱子交代說:“兄弟!總算給你找着個事兒了。

    端人家的碗吃飯,不比在自己家裡,要能吃得苦,受得氣。

     最重要一條,就是手續要清楚。

    他就是把鈔票扔在地上,咱拾起來也要交還給他。

    另外,吃人家熟的,拿人家生的,要幹就盡力幹。

    活可能重一點,有時還要打夜作,習慣就好了。

    要不是日本鬼子把咱們家鄉占住,咱也不會流落到這一步。

    你去吧,反正你還來送面,還要經常見面。

    ”陳柱子教育着他,春義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春義和鳳英隻有一條被子,鳳英把那條被子用麻繩捆好,讓他背去。

    春義不肯帶,他說:“帶個破棉襖夜裡蓋上就行了。

    ”鳳英卻執意讓他把被子帶去。

    柱子說:“河灘裡夜風尖,你還是把被子帶上。

    鳳英在店裡,怎麼都好将就。

    ”春義隻好帶着被子去了。

     到了河岸範老四的磨坊,春義見到一渠清水,幾株垂楊,附近地裡豌豆花、油菜花一片姹紫金黃,麥田裡送來陣陣撲鼻麥香,多少天來他胸中的痛苦和悶氣都消溶在這甯靜的大自然中。

     麥子的香味是沁人心脾的。

    他熟悉這種氣味,他熱愛這種氣味,盡管這些土地不是他自己的。

     三 春義走了以後,鳳英的肩頭上像卸下一副重擔:“他總算有個吃飯地方了!”同時她又産生了一種孤寂的感覺。

    一年多來,她們從家鄉飄流到洛陽,又從洛陽飄流到西安,最後又來在鹹陽。

    他們像兩隻失了窩的鳥一樣,形影不離地比翼飛着。

    雖然經常鬧些小氣,但這些小氣沒有影響到他們患難與共的感情。

     現在春義走了,她好像失去了自己身上的影子。

    人連個影子也沒有,是最感到孤單的。

     老白平常買些榆皮刨花泡在水裡,每天梳頭時,向頭發上抹一些,頭發顯得蓬松發亮。

    她有時也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