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成陽飯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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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常言說:要做官到朝裡,要掙錢到市上.咱們光死坐在這裡,錢會飛着來找你?” 鳳英他爹是馬鳴寺街上一個牛經紀,為人會說會跑。

    鳳英雖然是個女孩子,因為在這個家庭裡耳濡目染,卻比一般農村婦女開通得多。

     春義聽着她的話,心裡暗暗佩服,自己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這個青年在赤楊崗村子裡,是出名的手巧心靈的人。

    但是一張嘴卻像個沒鋸開的葫蘆,一句話也倒不出來。

    他隻讀過四年小學,卻寫得一筆好字。

    他隻學了一個月算盤,卻能把加減乘除練得精熟。

    他用高粱稈子紮的蛔蝈籠,樣子是仿一座關帝廟紮的。

    不但有三間正殿,還有廊房山門。

    他能在一個金瓜上刻畫出“八仙過海”,他能把一捆麥稈編成五棚樓的天壇型草帽。

    可是這些精巧的手藝,這些驚人的聰明,現在對他來說卻沒有一點用處了。

     第二天,鳳英又催着春義到人市上去了。

    他到了那裡,碰巧有一個建築公司招募三十個力工運磚塊,一天幹十二個小時給八毛錢。

    因為八毛錢還可以買斤饅頭,人“轟”地一聲都圍上去了。

    這個招募小工的工頭卻是個厲害人。

    他說:“大家都不要吵,我得挑!” 接着他就像買牲口一樣,一個一個地看着身闆牙口挑起來。

    輪到春義時,他先打量了他一眼,接着重重地在他肩上拍了一掌。

    最後說:“你跑幾步我看看。

    ” 春義跑了幾步,臉已經紅到耳朵後了。

     “你大概兩天沒吃飯了吧?”工頭問。

     春義低着頭沒有回答。

     “嗯,像個姑娘!”工頭又睃了他一眼說:“肩膀還不窄。

    ”說着他像推一頭牲口一樣,把他推到被招雇的行列裡。

     春義幹的活是在一家磚窯前,向膠輪大車上裝磚。

    十八輛膠輪大車川流不息地跑着。

    他們不住氣地向車上裝着。

    從清早到天黑,一直不停地裝着。

    中午隻休息了半個鐘頭,啃了兩個饅頭,到了下午,他的十個指頭上,全磨出了鮮血。

    他痛恨自己這個莊稼人,皮肉長得太細嫩了。

     西安市裡滿街華燈明亮的時候,春義才晃着快要零散的身體去找鳳英。

    他口袋裡已經裝了八毛錢角票,他不時向口袋裡摸着,生怕被街上的小偷偷去。

    他正走到中正門大街,忽然從後邊走過來一個留着亂蓮蓬頭發的年輕人,手裡拿着一副眼鏡在春義的跟前晃着說:“喂!老鄉,要眼鏡不要?真正的茶色水晶鏡。

    便宜貨!” “我不要!”春義說着往前走着。

     那個青年又跳到他面前說:“看看嘛!你看這鏡片、鏡架!便宜得很哪!” 春義沒有停步仍然走着說:“我不要,看它幹嗎!” 正說着,那副眼鏡忽然掉在地上了。

    那個青年拉住他說:“你别走!你怎麼把我的眼鏡弄掉在地上了?” 春義一急說:“我根本沒有碰你的眼鏡,是你自己弄掉的。

    ” 那青年說:“你說什麼?我把鏡子交給你,你掉在地上,還想耍賴?你不能走!你要賠我的眼鏡。

    ”他一邊說着一邊拉着春義的衣襟。

     春義這個平日非常腼腆的人,這時也惱了。

    他說:“怎麼,休想訛人啊!”他挽起了袖子。

     這時圍過來一些看熱鬧的人。

    又一個青年推着他說:“别發火,别發火,有理講理嘛。

    先把眼鏡擡起來看看,看摔壞了沒有?” 那個青年從地上拾起眼鏡,看了看,眼鏡沒有摔壞。

    原先那個青年卻故意對着電燈照着說: “摔破了!有一道紋” 春義憤憤地說:“我不管你摔破沒摔破!我根本設有摸你眼鏡。

    ”說罷掙着就走,那個青年還要上前去拉他,另一個青年卻使了個眼色說:“窮光蛋!放他走吧!”接着是一陣怪笑。

     春義覺得這兩個人有點惡心,心裡說:“這也算個人!”他想着自己還算慶幸,眼鏡真要摔破了,他們還真要說麻瘩!他又想起剛才吵架時,他應該向大家說:“我兩隻手在口袋裡一直沒有拿出來,怎麼接住他的眼鏡?”這句話最能說明他沒有碰過眼鏡,可惜當時沒有想起來,自己的嘴太笨了。

     回到北關,鳳英在鍋蓋上切着白菜葉子,她興奮地對春義說:“街口南邊賣機器軋的雜面條,兩角五分錢一斤。

    雜面條煮起來漲鍋,買一斤就夠咱倆吃啦。

    ” 春義笑着說:“買一斤半。

    我今天有點餓了。

    ”他說着就往口袋裡掏錢,手伸到口袋裡一摸,錢卻沒有了。

    他吃了一驚,又趕快摸另一個口袋。

    可是不管怎麼掏,兩個口袋裡連一個小紙片也沒有。

    他的眼睛忽然一黑,馬上想起那兩個街痞子在吵架時擠着他的樣子,他又想起他們兩個擠眉弄眼的表情。

    他全明白了:“錢被他們掏跑了!” 夜裡,他躺在地上睡不着覺。

    十個指頭疼得像刀子割一樣,但更使他心疼的是,一天的工錢被小流氓偷去了。

    他有點害羞,覺得自己太沒有能耐。

    他想到這個城市地方,就是人吃人的生活。

    在農村,人是向土地要東西,在城市,人是向人身上榨取、勒索,甚至偷盜東西。

     他看了看鳳英,鳳英裹着一條被子睡在地上鋪的麻袋片上,睡得很香。

    天快亮了,鳳英的頭發上凝結了一層白霜。

    他心裡引起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