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九 章 牛 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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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到了牛跟前,他向地下吐了口唾沫,罵着: “他娘的,真晦氣!這些人,……” 崔副官大約是受了點驚,起床後脾氣特别大。

    他把勤務員小齊踢了兩腳.又把街上一條狗打了一石頭。

    當老清向他說牛有病時候,他兩手插着腰說:“我不管你牛有病沒病,今天下午我必須得趕到臨颍縣。

    趕不到我槍斃你!”老清老漢瞪着眼看了看他,隻得把一口氣咽到肚子裡。

     套車的時候,那條牛就是不往車轅裡去。

    崔副官從一支槍上拔下一根探條,準備去打牛。

    老清擋住說:“長官,它是不會說話的東西,你不能随便亂打!”說着把自己腰帶上挂的手巾解下來,包住牛梭頭,那牛好像懂事似地歎了口長氣,無可奈何地退進轅裡。

     上路以後,牛的腳步蹒跚起來,恰巧遇上一個大坡,老清向車上央求着說:“長官,你們能下來跑幾步不能!牛實在拉不動了。

    ”勤務兵小齊不好意思地跳下車來了,那個崔副官用大衣蒙着頭,隻管打鼾,卻不應聲。

     老清看着他那裝死的樣子,就不再叫他了。

    他把一條粗麻繩拴在車轅上,自己在牛前邊彎着腰背上繩,拼命向坡上邊拉着。

    勤務兵小齊害怕推車,鑽到莊稼棵裡裝着解手去了。

     車上邊嬉笑的聲音開始了。

    崔副官和那個營長太太在車上,一會兒你擰我一下,一會兒我掐你一下,忽然又把一根黃瓜撂在路上。

    老清在前拉着套繩聽着,他感到惡心,他真想抽他們一頓鞭子! 快晌午時候,路上黃土都曬得冒起煙來。

    後邊又響起了槍聲。

    聽過來的人說:後邊是逃荒的難民在搶一些散兵的槍支。

     崔副官聽了,就又用柳棍子抽起牛來。

    那牛忍着痛像發瘋似地跑了一陣,大約又跑了五六裡,就在一個小土坡前,前腿一跪,一頭栽在地下。

     老清老漢趕過來急忙把牛脖下邊的仰繩割斷,拼命擡着車杆讓牛站起來,可是牛瞪着眼伸着腿,不管人怎麼踢打喊叫,再也起不來了。

     老清無奈隻得把牛肚帶解開,把車推在大路旁邊。

    崔副官害怕天熱,和營長大太到前邊村子裡找飯吃去了。

    勤務兵小齊趁機到附近田地裡偷來個西瓜。

    他用拳頭把西瓜砸開,掰了一塊給老清說:“吃一塊,大叔,花邊籽的,怪甜呢。

    ”老清搖搖頭說;“你吃吧。

    ”小齊硬塞給他一塊說:“吃一塊,天多熱哪!”老浦接住這塊瓜,送到小牡牛嘴邊,小牡牛睜開眼看了看,喘了兩口氣,又閉上眼睛。

     老清的眼圈紅了。

    他把自己的草帽放在牛的頭上,找了一棵荊梢,給牛趕着蠅子。

     一趕等到天黑,牛還是倒着氣起不來。

    崔副官來催了兩次,看着沒辦法,又去村子裡抓差車去了,小齊在車上已經睡熟。

     老清累了一天,靠着路旁一棵柿樹睡着了。

    到了後半夜,他醒來了,他感覺到身邊一個肉呼呼的東西!急忙看了看,卻原來是那條牛!那條牛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路上爬到他身邊來,偎着他的身子卧下來,而且已經斷氣了。

    老清急忙用火鐮燃着火紙察看,牛的眼睛閉上了,大眼角還挂着兩大滴眼淚。

     老清嘩地一下眼淚流出來了,他使勁地捂着眼睛,淚水從指頭縫裡向外邊流着。

    他想起了這條牛剛買回來時的情景,他每天去鋤地,小牛跟在後邊,有時候故意淘氣地去擦他一下,有時候偷偷地把他腰帶上的毛巾銜掉。

    他又想起來第一次拉犁時的情景,它簡直像一隻老虎,跑起來幾乎使老清扶不穩犁,一到地頭就自動地拐回來,不偏不倚地站在垅溝裡。

    …… 這條牛曾經給老清老漢帶來了興奮和愉快,現在給他帶來的痛苦卻也是如此沉重。

    就在這時候,他發現附近有兩條狗在等待着,狗的眼睛發出綠色的光芒,在對準着這條死牛。

     “啊,原來是兩條狗把它吓唬到這裡!這兩條狗欺負它,它才爬到我身邊!”他胸中燃起一股不可遏止的怒火!他悄悄地走到車前,拿起了鞭子。

    就在那兩條狗挪着步子快走近牛的時候,他從後邊嘩地一鞭子,把一條狗抽翻在地上,另一條狗夾着尾巴扭頭就跑,被他趕上又是一鞭子,抽得它掂着一條傷腿狂叫着跑了。

     老清老漢的鞭子是有名的,他可以在夜間用鞭子打滅一根點燃着的火香頭,他還可以用鞭子往樹上抽掉一個柿子而不帶葉子。

    可是這些有什麼用呢!…… 天明時候,崔副官從前邊村子裡來了。

     他喊着:“老頭,牛怎麼樣?好了吧。

    ” “……”老清老漢沒有吭聲。

     崔副官看了看牛,他又說:“怎麼,牛死了?太嬌嫩了。

    ” “……”老清老漢還沒有吭聲。

     “趕快去找個殺坊賣給人家吧,這條牛這麼肥,口又年輕,賣不少錢呢。

    ”崔副官用安慰老清的口氣說着。

     老清這時說話了,他說:“長官,你去賣吧!不管賣多少錢你花吧!在你看來,它是畜牲,你是人,在我看來,它卻是人!你們知道我們做莊稼人的心嗎?你們知道不知道我們把牛是當作一口人的?你們要糧,我們出糧,你們要款,我們出款,你們要差車,我們出差車,可是你們幹些什麼?日本鬼子來,你們一槍不還,隻顧往西跑!還嫌我的牛跑得慢。

    結果,你把它累死了! ……你手裡有槍,我手裡隻有鞭子,我打不過你。

    可是我心裡不服你!我永遠不服!” 老清說着瞪着紅血絲的眼睛,渾身顫抖着,倒把個崔副官鎮住了。

    他嘴裡說着:“這老頭瘋了!這老頭瘋了!” 二 半月以後,老清老漢掂着個牛鈴回到老家赤楊崗時候,村子裡的房屋已經完全倒塌在黃河水裡,隻剩下兩株大楊樹了。

    他打聽着逃荒的人群都跑到洛陽一帶了,到洛陽車站找了兩次,仍然沒有找到赤楊崗的人。

    後來他就在龍門南伊川縣找了一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