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九 章 牛 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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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死了,車賣了,掂個牛鈴回來了! 一一民謠 一 海老清的牛車,被國民黨軍隊抓走以後,由那個姓崔的副官押着,來在村頭小學校的營部裡,他們把一箱箱子彈往車上裝着,又把兩捆步槍往車上擡。

     老清老漢勸崔副官說:“長官,不能再裝了。

     這都是鐵做的物件,太重了.”那個崔副官說:“怕什麼,你這麼大個牛。

    ”老清說:“長官,你别看這個牛個兒大,口太嫩,它還是個牛犢子,不能裝載太多。

    ”崔副官說;“不裝了!不裝了!”可是嘴裡說着不裝了,又擡上來兩個大柳條箱子和一個大竹網籃。

    網籃裡亡邊放着炊具,下邊放着大約是搶來的一副白銅香案。

     每裝上一件東西,老清的心就往下沉一下。

    他的這輛車的車體是去年用一棵白槐樹新打的,剛用桐油油過,現在被壓得吱吱亂響,老清覺得格外心疼。

    他又端了端車杆,看來最少有七八百斤重了,可是從門裡又走出來個營長太太坐在車上,老清看着她那豐滿肥胖的身體,又看了看自己的牛,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

     老清輕輕地把牛梭頭放正在牛項上,像哄小孩似地用手拍着牛的脊梁,嘴裡喊着:哒,哒!那牛猛地一伸脖子,牛車開始走動了,崔副官像猴子一樣已經跳到車上,和那個女人擠在一起。

     跟着這輛牛車的還有個勤務兵小齊,牛車剛走出村,他也悄悄爬上車,臉朝後坐在車後尾上。

     崔副官喊着老清說:“老頭,你怎麼不坐上?來來,坐上來嘛!”老清說:“我不坐。

    我們莊稼人有個規矩.不坐重載車。

    ”崔副官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鄉巴佬,太小氣了。

    ” 老清老漢隻裝沒聽見,不過他下決心不再說什麼了。

    車子在塵土飛揚的黃土大路上走着,路上的國民黨潰兵像一股流水似的向西撤退着:他們歪戴着帽子,倒背着槍.有的擔着鐵鍋、油桶蹒跚地走着,有的像麻稈一樣細的腿上打的裹腿帶子,已經松散在腳上,騎馬的軍官們在旁邊吆喝着,催促着。

     大約是這些軍官嫌軍隊撤退走得太慢,他們忽然在後邊放起槍來。

    “砰砰”的槍聲在後邊響起來,軍官們大喊着:“老日追過來了,趕快跑!”“跑步,後邊趕上!”随着槍聲,大路上的塵土更加濃起來,潰兵們像羊群一樣開始跑起來。

     崔副官喊着:“老頭,你這牛不會跑嗎?”老清說:“它會飛,可惜沒有給它長兩隻翅膀。

    能拉千斤,不拉肉礅!你沒有看見,牛身上已經出汗了。

    ” 崔副官被老清搶白了一頓,心中老大不高興。

    走了一程,路邊有幾棵小柳樹,崔副官便跳下車,折斷了一棵,跳上車,去掉枝杈,狠狠地朝着小牡牛屁股上抽起來. 這個小牡牛從來還沒有挨過棍子,打了兩棍,就瞪着銅鈴似的眼睛,伸長着脖子拼命跑起來!老清在後邊跑着喊着:“不敢打!不敢打!”那個崔副官卻一棍跟着一棍打着,足足跑了有十來裡地遠,牛身上的汗像從水裡撈出來一樣,老清老漢拼着命跑上前抓住牛鼻角說:“長官,你這是幹什麼,你還叫我這牛活不活了?”崔副官說:“你不能耽誤我的公事!日本鬼子要是追上我們,你負責?!”老清老漢說:“那你怎麼不坐汽車,不坐飛機?”崔副官說:“我今天非教訓教洲你這老家夥不行!”說着拿着柳棍就耍往車下跳,那個營長太太拉住他說:“老崔,算了,算了,到許昌還得走幾天哩,老生氣還行。

    ”她又對老清說着:“老鄉!走吧。

     咱們坐在一個車上,就好比是一家人了,有事多商量。

    ” 路過一個池塘邊,老清用桶打了一桶水,掂過來飲牛,那牛大概是渴得狠了,“咕冬,咕冬”,一下子把一桶水喝完。

    這條牛從來沒有喝過這麼多的水,可是這次喝完水後,兩隻眼睛仍然看着老清,舌頭舔着上唇,好像還沒有喝夠的樣子。

    老清又給它掂來半桶水,它又喝光了。

     晚上,車趕到五裡店,天黑下來了。

    崔副官找了一間店房,把營長太太安頓住下,老清開始喂牛。

    就在他卸車的時候,才發現牛脖項上,磨破了像巴掌大那麼一塊皮,鮮紅的嫩肉影着血,把個老清心疼得飯都吃不下去了. 他燒了一把火紙灰撤在傷處,小牛像感激似地舔着他的手。

     老清說着:“好好歇歇,明天還得上路!我不能替你,我要是能替你該多好。

    ” 喂了兩和草,牛卧在車杆旁,老清吸了兩袋煙,想合上眼睡一會兒,可是盡管跑了一天.卻睡不着,因為牛還沒有倒沬。

     老清平常睡覺,總是在牛開始倒沫的時候。

    夜裡,牛鈴丁當丁當均勻地響起來,牛倒沫了,老清就在這牛鈴均勻的響聲中開始睡覺了。

    可是今天夜裡牛鈴卻不響了,老清瞪着帶紅血絲的眼睛,煩躁地等待着。

     “怎麼還不倒沫?”老清說着走過去摸了摸牛的鼻子,牛鼻子有些發涼,上邊還有些細小的水珠。

     “傷水了!”老清痛苦地說着,可是這裡什麼藥也沒有。

    不但平常用的中草藥蘇葉沒有,連一塊姜也難找到。

     一直等到後半夜,牛仍然沒有倒沫。

    它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卧倒在地下,鼻子裡喘着氣,老清沒有別的辦法,把自己一件破棉襖搭在它的身上。

     天快亮時候,老清打聽着附近黑龍潭村有個獸醫,他想把牛牽去看看病。

    他到小店裡去找崔副官,想和他說一下。

    他找到了他住的小房間,推了推門,門從裡邊上着。

    門一旁有個木格子窗戶,窗戶上半扇是活的,可以推開。

    他推開了上半扇窗子,正準備喊:“崔……”卻忽然發現床上睡着兩個人。

    營長太太那件藍顔色旗袍搭在椅子上,吓得他急忙關住了窗子。

     房裡邊崔副官喊着:“那誰?那誰!幹什麼?”老清老漢慌得三腳兩步跑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