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黃水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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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了各種各樣的簡單房子。

    有的是四根棍頂起來的方頂涼棚;有的是兩根棍架起來的西瓜庵子,有的是前高後低的“虎座”;有的是用柳椽彎成弓樣,上邊搭上席子的“船篷”。

     王跑搭的是個“虎座”窩棚,他從家裡扛來三根檩條,搭得比較結實。

    再加上他是木匠,三斧子兩鋸還釘了個木栅欄門。

    徐秋齋拄着棍走過來。

    他忙說着:“大叔!進來坐。

    ”他已經像個主人似地招待客人進“家”了。

     徐秋齋進了窩棚,歎口氣說:“跑,家裡還剩有啥東西沒有?”王跑說:“大叔,我這一回算完了。

    七塊解好的桐木闆,能做十四個風箱,還有透好的十八個犁底,全被水沖走了!我趕到大狼溝沒趕上,差點把我卷到大流裡。

    ”徐秋齋說:“跑!你記住!啥東西都是身外之物。

    隻要能保住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東西還不是人置的?”他說着用眼睛巡視着他們窩棚裡的東西。

    王跑順手用一個麻袋片把一個黑漆帽盒蓋住,這是他剛從水裡揀來的。

     王跑叉問:“大叔,你說這黃水啥時候能下去?” 徐秋齋說:“這可難說。

    這不是水決的口子,是人扒開的。

    蔣介石他既然扒開這個口子,就不會讓它流三天兩晌後就把它堵住。

    再說,現在兵荒馬亂,正打着仗,哪有力量去堵住這黃河 88 口。

    堵一個黃河口,沒有幾萬人不行。

    ”王跑說:“要是這樣,那可就完了。

    ”他又想了想問:“人家說蔣介石是個老鼈脫生的,他當家後光發大水,有這種說法沒有?”徐秋齋說:“要看長相,光頭長脖子,也有點像。

    可這都是迷信,反正是劫數。

    六十年一大劫,我算又碰一次了!唉!”他說着歎了口氣,感到無限凄涼。

     他們正說話間,忽然聽見村子裡傳來“嘩啦”一聲巨響,他們趕快跑出來看,原來是祠堂的大殿塌在水裡了。

    一般黃色的煙柱沖向天空。

    緊接着街裡的草房也開始倒塌了。

    原來這些破房在水暈泡了一天一夜,山牆都泡酥了。

    隻聽見“嘩啦!”“忽通!”的聲音接連不斷地響着;“嘩啦”的聲音是瓦房,“忽通”的聲音是草房。

    一一會兒工夫,村子裡冒起了幾十般灰柱。

     大家在沙崗上默默地看着那些直沖天空的灰柱,誰也沒說出一一句話。

    他們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房子倒在水裡,心裡都像壓着一塊鉛一樣難受。

    那破房頂下曾經有過他們的溫暖和笑聲,有過他們紡車和牛圈。

    現在都吞沒在水裡了,他們開始感到“無家可歸”的孤單。

     夜裡,雨過天晴,天顯得特别藍,一絲流雲飄過,月亮升起來了。

    大約是因為地下一片水的緣故,月亮光像水銀一樣顯得格外皎潔。

    人們在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但是都沒有睡。

    月亮把清冷的光輝灑在他們的臉上,尋找着他們眼睛裡的淚珠。

     長松家最小的孩子在發燒了,不時傳來哇哇的哭聲。

    長松罵着楊杏:“你别叫他哭嘛!”楊杏說:“他發燒啊!”說着把奶頭塞進他燙人的小嘴裡。

    不一會兒,孩子又哭起來了。

     李麥走了過來,她拿着一棵蔥。

    她摸了摸孩子的頭,感到燒得不輕,她對楊杏說:“揀把柴禾來點着。

    ”楊杏點着一把柴,李麥坐在地上把大蔥在火上燒起來,燒熱以後,她慢慢地在小孩腳心 89 上搓起來。

    她搓着說着:“席眼神!席眼神!孩子魂掉你去尋!半夜黑地送來魂。

    ”她搓着念着,聲音慢慢小下來,孩子也慢慢地入睡了,沙崗上漸漸地陷入一片死寂。

     就在這時候,忽然一聲清脆凄婉的唢呐聲,在一棵老柏樹下響起來。

    這是藍五吹的。

     唢呐剛一響,王跑就罵着:“藍五,你吹啥哩!人心裡像棍子戳一樣,倒有心思吹!……你要是嘴癢,去樹上磨磨!” 藍五慢騰騰地說:“我咋看着這會兒得吹吹呢。

    ” 李麥這時站起來說:“跑!叫藍五吹吧!人都快憋死了!叫他吹吧!” 春義也說:“反正大家也睡不着覺。

    吹吧!” 幾個小夥子跳起來了,他們喊着說:“吹!揀最熱鬧的吹!吹他一夜!” 藍五看大夥突然像瘋了一樣喊着叫着,他含着淚拿起了唢呐。

    他知道鄉親們的苦悶和憂郁,他知道他們的絕望和痛苦。

    唢呐悠揚熱烈的聲音響起來了!它奔向夜空,奔向水而,它像一支火把,噴吐着光明和信心的火焰;它證明這個孤島并不是一個死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