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黃水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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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被水沖洗着。

     黃河洪水的主流漲得更高了。

    一個個麥垛轉着圈順水漂下來,桑杈、掃帚、門闆、籮筐、箱子、櫃子,随波逐流。

     一具具人的屍體在水裡漂流着,有的還抱着一根檩條,有的背上還梆着一個風箱。

    牲畜的屍體就更多了,赤楊崗村東頭的一座橋下邊,聚集着五六條死牛。

    一隻隻淹死的雞子也在水面上漂流。

     85 看起來,一切家畜泅水的能力都是有跟的。

     赤楊崗多虧有這一個沙崗,村北的幾十家人家都跑上米了。

    人們已經兩頓沒有吃飯了,有的用三塊磚頭支着鍋燒起飯來,有的人撐着筏,回村去撈取自己沒有帶出來的東西。

     赤楊崗村西這個沙崗,本來是城裡幾家大地主的墳園。

    平日陰森森的,很少有人到這個地方來。

    現在,這裡卻出現了一種不尋常的景象:大小破石碑上搭着破破爛爛的衣服;一個個墳頭前支着鍋冒着煙,農具、家具到處堆放着;豬羊牛驢和雞鴨瑟縮在一棵棵大柏樹下c 别人都撐着筏回村打撈東西,長松家裡沒有什麼東西可找。

    他腰裡掖着一把鐮刀,撐着筏來到村外他新買的那塊地裡。

    這塊地因為是斜坡,一大半淹沒在水裡什麼也看不見,一小半剛能看見露出水面的麥穗,隻有一個地角還露出那可憐的黃土。

    他推的糞堆全被大水沖走了,種的兩行豌豆也全淹沒了。

    長松看着這一片白茫茫的水,心裡在隐隐地作痛。

    他對這塊土地抱的希望太大了。

    地是不能搬家的,地如果能搬家,他一定把它抱在筏上舟 “我要讓孩子們嘗嘗自己這塊地裡長出來的莊稼。

    哪怕是吃一顆麥粒。

    ”長松心裡想着,手裡拿着鐮刀跳下了筏,在水裡割着那些被淹的麥子。

    他一口氣割了三大捆放在筏上。

    正準備要走,忽然一個念頭閃了一下,他要在這塊地裡留點什麼東西…… “留下點什麼呢?”海長松心裡打着主意,“對,就把我這把鐮刀埋在這塊地裡吧!這是我海長松的地啊!”他艱難地走到那個露出黃土的可憐的地角前蹲了下來,用鐮刀在地裡挖着坑,挖着他用半輩子血汗換來的這一塊黃土。

    一直挖了二尺深。

    他把自己的鐮刀放進去了,但是他覺得仍然不夠,最後,他又把自己那根發亮的黃銅煙袋鍋放進去了。

     86 海長松,這個赤楊崗村最有力氣,最能幹活的漢子,此刻卻像生了一場大病:細長有神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紫紅色的臉盤,也像是罩上了~層烏雲。

    從昨天早晨到今天早晨,這一天對他來說,變化太大了。

    他好像從充滿希望的山巅,一下跌落進悲哀的深淵。

    他機械地向坑裡填埋着黃土,兩隻大手也哆嗦得厲害。

    要知道,他填埋的不光是他的鐮刀和黃銅煙袋鍋,也是填埋着他的心血和希望啊。

    他的鼻子一酸,一股止不住的淚水,湧出了眼眶。

    他填着埋着,眼淚止不住地順着臉頰向坑裡滴着,坑裡的鐮刀和煙袋鍋完全看不見了。

    他忍不住抓了一把黃泥土團成一團,放到了自己的口袋裡。

    這是我海長松自己的土啊!- 中午,長松一家在沙崗上煮了一頓麥粒子吃。

    長松含着淚苦笑着對孩子們說:“吃吧!這是咱地裡打的糧食!”孩子們看他臉上有了笑容,都故意使勁嚼着,好像特别好吃。

    楊杏沒有吭聲,她不想打掉他們的興頭,不過她知道這半籃麥粒是一百五十多元銀洋換來的。

     中午下了一陣小雨,被子被淋濕了,面袋子被淋濕了。

    雨住以後,各家都搭起窩棚和房子來了。

     自從傳說中的有巢氏發明房子以後,幾千年來,房子變成了“家”的代名詞。

    人們把房子叫作“家”,把老婆叫作“屋裡人"。

    四堵牆把人們分成了一個個社會細胞,兩扇門構成了幾千年的傳統“家庭”。

    在中國,隻了解家不了解國是近視患者,隻了解國不了解家則是瞎子。

    中國的“國家”這個詞,是把國和家連在一起寫的。

     87 不管在什麼地方和什麼情況下,家庭的标志和色彩總要強烈地表現出來。

    哪怕是坐一百裡地的火車,他們也要把自家的行李堆在一起,擠在一塊兒。

    中國的家庭結構是如此牢固,她是世界上家庭最多的國家,這可能是中國的悲劇,也可能是中國強大生命力所在。

    不管是什麼,我們都應該認真去研究它。

     就在這一場小雨催促之後,沙崗上一個個家庭雛形又出現了。

    隻是一個下午的時間,沙崗上像變戲法似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