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唢呐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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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凄清的唢呐,覺得比看大戲還過瘾。

    那時藍五在“朱家班”裡,掌着大笛,朱全水抽幾口鴉片,再加上人也老了,全憑藍五項門面。

    縣裡東關有個“閻家班”,曾經和“朱家班”比賽過兩次,都比輸了。

    “閻家班”憑的是花樣多,三杆唢呐撂着吹,鼻子吹,嘴吹,可是不管怎樣名堂多,都比不過藍五那一杆唢呐。

     45 藍五隻要一個飛闆吹下來,下邊就是一片掌聲,再加上他那又含蓄、又洗煉、又奔放的曲調,吹得人們如癡如醉、似颠似狂。

    人們的評價是:“閻家班”吹的“髒”,“朱家班”吹的“幹淨”。

     藍五出了名後,周圍幾十裡的農村辦紅白大事,少不得要請他去。

    那時藍五還年輕,每一場事下來,分的錢也多一些,分發頭也留起來,綢子褂子皮底鞋也穿起來,還戴了兩個镏金戒指。

    就在這時候,卻惹出一場禍來。

     項城縣袁家殡埋袁老八,叫了三盤鼓樂,藍五也被叫去了。

    整整吹了三天三夜。

    這個莊子裡有一家姓劉的地主,是袁家的一門遠親。

    他家有個孩于是個白癡,平常吃飯不知道饑飽,睡覺不知道颠倒,長到一二十歲還尿床。

    可是劉家有錢,有莊子有地,這個白癡卻娶了個漂亮媳婦。

    這個媳婦叫雪梅,也是窮人家閨女,說是嫁到劉家,其實是賣到劉家。

    才嫁來時不懂事,隻知道有吃有喝,就算到福窩裡了,後來漸漸長大,特别是人前人後,看到那個傻子盡鬧笑話,少不得在屋子裡對鏡垂淚,自歎命苦。

    劉家自知自己的孩子憨,衣服首飾也盡她穿用,後來還從開封省城裡給她買來一部留聲機,叫她解悶兒。

     這雪梅有了留聲機,感情算是有了點寄托。

    每天在屋子裡擺弄唱片聽。

    她本是個聰明過人的姑娘,幾十張唱片不到一年就背得滾瓜爛熟。

    不管曲子、梆子、墜子,各名家的調門、唱腔都暗暗記在心裡;她本來都學會唱了,因為家裡規矩大,從不敢啟唇哼過,隻是把一堆旋律、節奏、音韻、聲調深深埋在心裡。

     袁家埋人的頭天夜裡,她換了件雪青竹布褂子,黑府綢褲于,腳上穿了雙白鞋,來袁家廳堂上聽吹唢呐。

    這時鼓樂還沒有開場,廳堂裡外卻已經擠了不少人。

    雪梅站在人群邊上瞧着;隻見雪亮的煤氣燈下坐着一班子吹鼓手:有抱笙的,拉弦的,掌鼓闆的,敲梆子的, 46 大家圍着桌子坐着,有的抽煙,有的喝茶,有的在用火柴棍算卦猜有沒有酒喝,有的在賣弄風情說笑話。

    北邊闆凳上坐着一個青年,二十四五歲年紀,漫長臉,高鼻子,端端正正坐在那裡,目不斜視,神态自然。

    停了一會兒,袁家的管事拿來一條紅錫包香煙,對朱全水說:“老朱,這是大姑爺的賞賜。

    ”朱全水咳嗽着說:“謝謝驸馬爺的賞賜。

    ”原來,民國以後,袁世凱在老家的宗族親戚,因為老袁當了幾天皇帝而身價百倍。

    這個和袁世凱不知拐了幾道彎的遠房族侄,也在那個時候,被一些想要攀龍附風的鄉下地主稱起“驸馬老爺”來。

    朱全水是個久跑江湖的老藝人,袁世凱雖然倒了,仍然習慣地叫着“驸馬爺”。

     煙拿來後,朱全水自己拿了兩盒,剩下的往桌子上一推,大家搶起來,那個青年卻好像沒看見一樣,原來他不吸煙。

    過了一會,朱令水拿起鼓闆敲了兩下,那個青年從桌子上從容地拿起了唢呐,人群中一陣低聲叽咕:“藍五!藍五!” 雪梅不知道“藍五”是什麼人,所以也沒有理會。

     頭一出戲吹的是河南墜子《林沖發配》,學的是老藝人趙金聲的調,隻頭一聲,那凄婉裒絕、悲壯蒼勁的聲音,就使得全場幾百個人鴉雀無聲了。

     雪梅最喜歡這本墜子戲,每一句台詞地都會背。

    不過她聽的唱片,是天津一個女演員唱的,藍五吹的是男聲,顯得更加渾厚蒼涼。

    當吹到:“那林沖接過來一杯酒,兩眼不住淚紛紛,他說道:俺林沖平日愛交友,把誰都當作知心人。

    那陸謙和我同窗是好友,誰知曉他人面獸心,害得我居家兩離分。

    俺林沖若有出頭日,回頭來開封府,仇報仇來恩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