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唢呐情話

關燈
唢呐雖然吹的是曲調,雪梅卻能一字不漏地背下來,特别是藍五那悲憤的表情,男性粗犷豪壯的聲氣,使這個少婦完全沉浸在八百年前的開封街頭,她好像看見那個披枷帶鎖的落魄英雄林沖在仰天長歎。

     47 委婉凄涼的唢呐,像大漠落雨,空山夜月,把人的情感帶進一個個動人心弦的境界:生離死别的淚水,英雄氣短的悲聲,都淋漓盡緻地表達出來。

    最後吹到林沖出了開封城,被押解着走七了陽關道。

    那兩句是:“往前看——千裡迢迢搶洲路,往後看——一條大路還接着我的家門哪!”當那個“門”字最後的餘韻還在低徐回蕩,雪梅眼中的淚珠,卻像珍珠斷線似地灑落在雪青竹布衫的衣襟上。

     人散後,雪梅如醉如癡地回到家裡。

    她忽然感到世界是這麼美好,月亮是這樣柔和,連她平常讨厭的老黃狗向她跑來時,也忍不住撫摸了它一下。

    當她走進自己屋裡,一眼看到那個傻子已經鼾聲如雷地橫躺在床上時,她下意識地想到這一句話:“你也是個人!” 雪梅一夜沒有睡好,腦子裡一直留着那個青年唢呐手的形象,耳畔仍然回響着噴呐悲涼動人的聲音。

    她又打開留聲機,放了放那個女演員唱的《林沖夜奔》,她發現調子都是一樣,但總覺得比唢呐輕巧、淺淡,不像唢呐那樣厚重濃烈地把一個個字砸向自己的心頭。

     第二天上午她聽說要舉行“迎匾”儀式,“朱家班’’要從大街上經過,這個平素不大愛去街上蹓逛的小媳婦,卻挑了一件玫魂紅顔色的衫子換上,準備到街上去看。

    她不到二十歲,烏黑的發髻梳在她的頭上好像還不大相稱。

    臨出門時,她又打開好久沒有用過的胭脂盒,在白嫩的雙頰上輕輕擦了一層胭脂。

     48 大街上擠擁着看熱鬧的人群。

    八個禮生過來了,幾個孝子過來了,雪梅都像沒有看見,她隻注視着鼓樂班子裡那個吹唢呐的人。

    她故意拉着幾個姑娘跟着唢呐看着,時而前,時而後,總是站在藍五的迎面,兩隻眼睛直盯着藍五,可是藍五卻一直沒有發現她,她深恨自己衣服的顔色還不夠鮮豔奪目。

    人家說黃顔色是上色,在人群裡最惹眼,她歎息自己還沒有一件鵝黃色布衫。

     “迎匾”回來的路上,看熱鬧的人更多了。

    其實這挂匾也是很一般的黑漆金宇木匾。

    袁老八是袁世凱的遠房族侄,一輩子除了抽鴉片打牌什麼也不會。

    不過地主總是愛排場,雖然袁世凱倒了,一些小劣紳還尾給他送了這挂匾,上邊寫的是“德被桑梓”四個人家,也算裝點門面。

     “迎匾”人流走到十字街口,有一家染坊店掌櫃搬出一條闆凳擋住,上邊放了一盒香煙,意思是讓鼓樂吹一段。

    藍五吹了段《二上轎》,大家鼓着掌撤掉闆凳放行。

    就在染坊小夥計撤掉闆凳時候,那盒煙卻掉落在雪梅腳前。

    雪梅靈機一動,擡起煙徑直送到藍五跟前說:“給您的煙!”就在藍五接紙煙時,他發現兩道清澈明亮的日光直适着他的眼睛,他突然感到一陣發寒。

     雪梅把煙塞在他手中,又看了他一眼,輕盈地笑了笑,藍五急忙避開她的目光,雪梅這時臉已經興奮地發紅了。

     這天一整天,藍五不管在哪裡,都感到有兩道像電一樣的目光在他臉上盤旋。

    藍五穿的雖然頗為光鮮,可人是老實人,他不敢迎接那兩隻眼睛,他隻隐隐約約地感覺到那個穿玫瑰紅顔色布衫的人,在人群中晃動。

     夜裡,鼓樂又吹打起來。

    人更多了,連賣糖的,賣花生的小 販也來擺了攤子。

     49 這天夜裡,藍五吹了兩出戲,一出是《抱琵琶》,一出是《小二姐做夢》。

    特别是後一出戲,把一個春閨少女向往愛情生活的強烈情緒,像小河流水一樣傾訴出來。

    使人感到一個新鮮活潑的生命,在向束縛她的樊籠撞碰。

     雪梅不會背這一段戲詞,可是整個旋律,她聽起來完全像她自己幾年來的積郁在傾吐,她自己好像變成了那支唢呐。

    散場時,她像木雕泥塑一樣呆呆坐着。

    一個提籃的小販走到她跟前說:“大嫂,要點啥糖?” 雪梅迷惘地說:“藍五,……” 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