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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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修理廠中經營地下修車服務,并且和哈力以及史特馬分紅。

    哈力和史特馬因為經驗老到,知道如何不留把柄,但鄧納海便得走路。

    沒有人因為鄧納海走路而感到難過,但也沒有人真的高興看見史特馬坐上他的位子。

    史特馬五短身材,一雙冷冰冰的棕色眼睛,臉上永遠帶着一種痛苦的微笑,就好像他已經憋不住了、非上廁所不可、卻又拉不出來的表情。

    在史特馬任期内,肖申克酷刑不斷,雖然我沒有确切的證據,不過我相信監獄東邊的灌木林中,可能發生過五、六次月夜中掩埋屍體的事情。

    鄧納海不是好人,但史特馬更是個殘忍冷血的卑鄙小人。

     史特馬和哈力是好朋友。

    鄧納海當典獄長的時候,不過是個裝腔作勢的傀儡,真正在管事的人是史特馬和哈力。

     哈力是高個子,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有一頭稀疏的紅發。

    他很容易曬得紅彤彤的,喜歡大呼小叫。

    如果你的動作配合不上他要求的速度,他會用棍子猛敲你。

    在我們修屋頂的第三天,他在和另一個名叫麥德·安惠的警衛聊天。

     哈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所以正在那兒發牢騷。

    這是哈力的典型作風,他是個不知感恩的人,對任何人從來沒有一句好話,認定全世界都跟他作對:這個世界騙走了他一生中的黃金歲月,而且會把他下半輩子也榨幹。

    我見過一些幾乎像聖人般品德高尚的獄卒,我知道他們為什麼如此——他們明白自己的生活雖然貧困艱難,卻仍然比州政府付錢請他們看守的這群囚犯好得多。

    這些獄卒能夠把痛苦做個比較,其他人卻不能,也不會這麼做。

     對哈力而言,沒什麼好比較的。

    他可以在五月溫暖的陽光下悠閑地坐在那兒,慨歎自己的好運,而無視于不到十英尺外,一些人正在揮汗工作,一桶桶滾燙的瀝青幾乎要灼傷他們的雙手,但是對于平日需要辛苦工作的人而言,這份工作已經等于在休息了。

    或許你還記得大家常問的那個“半杯水”老問題,你的答案正反映了你的人生觀。

    像哈力這種人,他的答案絕對是:有一半是空的,裝了水的玻璃杯永遠有一半是空的。

    如果你給他一杯冰涼的蘋果汁,他會想要一杯醋。

    如果你告訴他,他的老婆總是對他忠貞不貳,他會說,那是因為她像無鹽嫫母一樣醜。

     于是,他就坐在那兒和麥德聊天,聲音大得我們所有人都聽得到,寬大的前額已經開始曬得發紅。

    他一隻手扶在屋頂四周的矮欄杆上,另一隻手按在點三八口徑手槍的槍柄上。

     我們都聽到他的事了。

    事情是這樣的,哈力的大哥在十四年前到德州去,自此音訊全無,全家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真是一大解脫。

    一星期前,有個律師從奧斯汀打長途電話來,他老兄四個月前過世了,留下了差不多一百萬美元的遺産,他是搞石油生意發的财。

    “真難以置信有些笨瓜有多走運。

    ”這個該死沒良心的家夥站在工廠屋頂上說。

     不過,哈力并未成為百萬富翁——如果真的成了百萬富翁,即使是哈力這種人,可能都會感到很快樂,至少會快樂一陣子——他哥哥留給緬因州老家每個還活在世上的家人每人三萬五千美元,真不賴,跟中了彩券一樣。

     但是在哈力眼中,裝了水的玻璃杯永遠有一半是空的。

    哈力整個早上都在跟麥德抱怨,該死的政府要抽走他大部分的意外之财,“留下來的錢隻夠買輛新車,”他悻悻然,“然後怎麼樣?買了車以後還要付該死的稅、付修理費和保養費,該死的孩子們又鬧着要你帶他們出去兜風——” “等到他們長大了,還會要求把車開出去,”麥德說,老麥德知道面包的哪一面塗了奶油,他沒有說出我們每個人心底的話,“老小子,如果那筆錢真是這麼燙手的話,我很願意接下這燙手山芋,否則要朋友做什麼呢?”“對啦!他們會要求開車,要求學開車,天哪!”哈力說到這裡有點不寒而栗,“然後到了年底會怎麼樣?如果你發現不小心把稅算錯了,還得自掏腰包來補稅,甚至還要去借貸來繳稅。

    然後他們還要稽查你的财務呢,稽查完他們鐵定要收更多的稅,永遠都這樣。

    誰有能耐跟山姆大叔對抗?他們伸手到你襯衫裡捏着你的奶頭,直到你發紫發黑為止,最後倒黴的還是自己,老天爺!” 他陷入了懊惱的沉默中,想着他繼承了這三萬五千元,真是倒黴透了。

    安迪正在十五英尺外用一根大刷子刷瀝青,他把刷子順手扔到桶裡,走向麥德和哈力坐的地方。

     我們都緊張起來,我看到有個叫楊勒的警衛準備掏出槍來。

    在瞭望塔上的一名警衛也用手戳戳同伴的手臂,兩人一起轉過身來。

    有一陣子,我還以為安迪會被射殺、狠狠打一頓或兩者都發生。

     他輕聲問哈力:“你信得過你太太嗎?”哈力隻是瞪着他,開始漲紅了臉,我知道要壞事了。

    三秒鐘之内,他會抽出警棍來,朝着安迪的胃部要害打下去,胃後面正是太陽神經叢的所在,那兒有一大束神經,隻要力道夠大,就能送人上西天,但他們還是會打下去,萬一沒死,也足以讓你麻痹很長一段時間,忘掉原本想做什麼。

     “小子,”哈力說,“我隻給你一次機會去撿起刷子,然後從這屋頂滾下去。

    ” 安迪隻是看着他,非常冷靜,目光如冰,恍若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

    我真想上去告訴他識時務點,給他上一門速成課,告訴他,你絕不能讓警衛知道你在偷聽他們談話,更不能插嘴,除非他們問你(即使他們問你,也隻能有問必答,然後立刻閉嘴)。

    在這裡,無論黑、白、紅、黃哪色人種,在獄卒眼中都一樣,他們全把你當黑鬼,如果你想在哈力和史特馬這種人手下活命的話,你得習慣這種想法。

    當你坐牢的時候,你的命是屬于國家的,如果你忘了這點,隻有自己倒黴。

    我曾經看過瞎了眼的人,斷了手指、腳趾的人,還有一個人命根子斷了一小截,還暗自慶幸隻受了這點傷。

    我想告訴安迪,已經太遲了。

    他可以回去撿起刷子,但是晚上還是會有個笨蛋在淋浴間等着他,準備打得他兩腿痙攣,痛得在地上打滾。

    而你隻要用一包香煙,就可以買通這樣的笨蛋。

    最重要的是,我想告訴他,情況已經夠糟了,不要把事情弄得比現在更糟。

     但我什麼也沒做,隻是若無其事地繼續鋪着瀝青。

    我跟其他人一樣,懂得如何明哲保身。

    我不得不如此。

    東西已經裂開來啦,而在肖申克,永遠會有些像哈力這類人,極樂意把它打斷。

     安迪說:“也許我說得不對,你信不信任她不重要,問題在于你是否認為她會在你背後動手腳。

    ” 哈力站起來,麥德站起來,楊勒也站起來。

    哈力的臉漲得通紅。

    “現在惟一的問題是,你到底還有幾根骨頭沒斷,你可以到醫務室去好好數一數。

    來吧,麥德!我們把這家夥丢下去。

    ” 楊勒拔出槍來。

    我們其他人都瘋狂地埋頭鋪瀝青。

    大太陽底下,他們就要這麼幹了,哈力和麥德準備一人一邊把他丢下去。

    可怕的意外!編号八一四三三SHNK的囚犯杜佛尼腳踩空了幾步,整個人從梯子上滑了下去。

    太慘了。

     他們兩人合力抓住他,麥德在右,哈力在左,安迪沒有抵抗,眼睛一直盯住哈力紫漲的臉孔。

     “哈力先生,如果她完全在你的掌控之下,”他還是用一貫平靜鎮定的聲音說,“那麼沒有什麼理由你不能全數保有那筆錢。

    最後的比數是:拜倫·哈力先生三萬五千,山姆大叔零。

    ” 麥德開始把他拉下去,哈力卻隻是站在那兒不動。

    有一陣子,安迪好像拔河比賽的那條繩子,在他們兩人之間拉扯着。

    然後哈力說:“麥德,停一會兒。

    你說什麼?” “如果你控制得了你老婆,就可以把錢交給她。

    ”安迪說。

    “你最好把話說清楚點,否則是自找苦吃。

    ” “稅捐處準許每個人一生中可以饋贈配偶一次禮物,金額最高可達六萬元。

    ”安迪說。

     哈力怔怔地望着安迪,好像被斧頭砍了一下那樣。

    “不會吧,免稅?”他說。

     “免稅,”安迪說,“稅捐處一分錢也動不了。

    ”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楊勒說:“他以前在銀行工作,我想他也許——”“閉嘴,你這鳟魚!”哈力說道,看也不看他,楊勒滿臉通紅,閉上嘴。

    有些警衛喊他鳟魚,因為他嘴唇肥厚,眼睛凸出。

    哈力盯着安迪看,“你就是那個殺掉老婆的聰明銀行家,我為何要相信像你這樣的聰明銀行家?你想要我跟你一樣嘗到鐵窗滋味嗎?你想害我,是不是?”安迪靜靜地說:“如果你因為逃稅而坐牢,你會被關在聯邦監獄中,而不是肖申克,不過你不會坐牢。

    饋贈禮物給配偶是完全合法的法律漏洞,我辦過好幾十件……不,是幾百件這種案子,這條法令主要是為了讓小生意人把事業傳下去,是為一生中隻發一次橫财的人,也就是像你這樣的人,而開的後門。

    ” “我認為你在撒謊。

    ”哈力說,但他隻是嘴硬,由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其實相信安迪的話。

    哈力醜陋的長臉上開始浮現些微激動,顯得十分古怪,在哈力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尤其可憎。

    他之所以激動,是因為看到了希望。

     “不,我沒撒謊。

    當然你也不必相信我,你可以去請律師——” “你他媽的龜兒子!”哈力吼道。

     安迪聳聳肩,“那你可以去問稅捐處,他們會免費告訴你同樣的事情,事實上,你不需要我來解說,你可以親自去調查。

    ”“你他媽的,老子用不着謀殺老婆的聰明銀行家來教我黑熊在哪裡拉大便。

    ” “你隻需找個律師或銀行家幫你辦理饋贈手續,不過要花點手續費。

    ”安迪說,“或是……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很樂意免費幫你辦,隻要你給我的每一位同事送三罐啤酒——” “同事?”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