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文化狀況與中華文化之生命

關燈
仍有一部分人在忍饑挨餓。

    但總體來說,我們在物質生活資料的獲取上所赢得的自由是空前的。

    與物質财富的這種空前增長相伴随的,是我們失去了謙卑的态度,失去了對某種神聖事物的敬畏之心,其基本原因是科學理性的廣泛勝利。

    我們終于認清了我們身處其中的宇宙是一個純粹物質的宇宙,這個物質的宇宙可以用科學的原理和定律來安排和處理。

     然而,一個物質的宇宙,對于人的痛苦和命運是毫不關心的。

    在這個抽象的物質宇宙之中,人感到了無限孤獨,這種體驗在今天的西方世界中被表現得最為深切。

    在二十世紀的西方現代派藝術中,許多藝術流派的作品都是對這種體驗的直接表達,例如荒誕派戲劇。

    荒誕派戲劇的根源在哪裡?讓我們用加缪的話來說吧。

    加缪在《西西弗斯神話》中寫道:“一個可以用哪怕是不充分的理由來解釋的世界,是大家熟悉的世界。

    ” 這是在講以往的時代,比如以基督教來解釋的世界,當然,解釋的理由并不充分,但是被如此解釋的世界,倒是歐洲人所熟悉的一個靈化了的世界。

    加缪接着說:“在另一個方面,在一個突然失去了光亮的世界中,一個人就會感到自己是一個異鄉人,一個陌生客。

    他的流放無可補救,因為他被剝奪了故園的記憶和對熱土的希望。

    ” 的确,我們沒辦法對這個失去了光亮的物質的宇宙寄托一種“熱土的希望”,這是講得比較根本了。

    因此,他說:“在演員和他的背景之間,在人和他所處的宇宙之間就處于一種荒誕的聯系之中。

    ”這就是說,在一個物質的舞台背景中,舞台上的人仍想證明自己不僅是物質的東西,而且是精神的存在。

    這種成為精神存在的要求,顯然就與它的物質背景之間處于一種荒謬的關系之中,這就是荒誕派戲劇的起源。

     如果我們把加缪的意思作進一步的引申,我們還可以講這樣一句話:在當代狀況中的每個個人,在自己的人生境遇中感到自己是一個孤獨的局外人。

    這個人生本應是他自己的人生,但他覺得自己是自己的人生的局外人。

    他的人生道路不是由他對人生的理想所安排的,他的生活是被一種外部的強大的異己力量所安排的,所以,這人生不是他自己在過。

    我們這樣來講當代狀況的根本性質,是不是準确?大家可以思考、體會。

     在當代社會與古典世界之間,有一個十分明顯的反差。

    今天,我們若翻開一本創作于以往時代的人文典籍,我們會發現書中所說的東西與我們身處的現實之間是脫節的,我們的生命感受同以往的人文作品所傳達出來的生命感受之間有一個巨大的差别,一個很深的鴻溝。

     我想,這就構成了當代文化狀況不得不經受批判的一個重要理由:它與曆史的脫節。

    曆史是不是在我們這個時代終結了?在喪失了深厚的曆史感的情況下,我們這些在人生中的孤獨的局外人,能否重新編織人類生命的意義?這是當代文化狀況中的一個核心問題。

     科學主義與資本邏輯 我們在今天之所以要強調人文精神,是為了反對科學主義。

     反對“科學主義”,不是反對“科學”,我們要區分這兩個概念:一個是科學,一個是科學主義。

    科學本身沒什麼錯。

    科學如今已經滲入了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按照馬克思的看法,這是有非常積極的文明意義的。

    但是我們反對科學主義。

    科學一旦突破了自身的意義範圍,承當起對人生意義的诠釋,其結果一定是人的異化、物化。

    今天,科學主義與資本邏輯已經聯合起來,扮演了當代社會中的意識形态角色,它們共同執掌了對人生目标的解釋權,對整個社會和社會中的每一個成員施加了進步強制——你每天都要進步,整個社會,整個民族,必須不停頓地前進,永不停息地追求效率,以便不斷地在一個更大的規模上有效地控制自然世界和社會世界。

    其實就是當代所謂“進步”的真實内涵,這個進步原則是由資本賦予我們的時代的。

     “資本”是這樣一種東西:它必須不斷增殖,一旦停止增殖,它就不再是資本,而隻是“消費基金”。

    不斷增殖,而且必須保持一定的增殖速度,這就是資本的生命活動。

    資本增殖的生命活動,要求整個社會按資本運作的需要高度有效地組織起來,而這種社會組織的有效性目标,居然直接地就被看作是社會進步的尺度。

    其重大的結果之一,就是我們的文化生活也被卷入了這樣一種進步強制之中。

     今天,我們遇到了消費文化。

    在雙休日或黃金度假周中,我們擁有了閑暇。

    馬克思曾經對“閑暇時間”寄予很大的希望。

    他認為,資本主義生産的一個方面的偉大的文明作用,就是極大地提高了勞動生産率,從而使得工作日縮短了。

    工作日的縮短具有重要意義,因為,閑暇時間的獲得,就為每一個人自由、全面地發展自己打開了空間。

    然而實際情況卻是,我們的閑暇時間并沒有成為個性自由發展的空間。

    這個“空間”仍然是資本的對象。

    那就是文化産業。

     在閑暇時間裡,我們被文化産業的資本所支配。

    資本把我們的文化需要和文化消費的方式也生産了出來。

    例如,我們在一定的程式之下進入某一個地方旅遊。

    在旅遊公司的組織下,到達某一個景點,短暫地停留一下,拍完若幹張照片之後,就奔向下一個景點。

    在這樣的旅遊中,我們完成了各種規定動作,心滿意足地回家。

    今天還有各種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