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方文化差異的淵源

關燈
是能夠體現凝聚中國思想、中國文化精神的漢語的詞語,沒有一個能夠翻譯成歐洲語言。

     例如“緣分”這個詞,就無法譯成歐洲語言。

    比方說:今天3月27号,我來到了複旦大學3108教室跟大家見面,這是我的緣分。

     大家馬上聽明白了,是吧?不用解釋的。

    你把緣分這個詞翻譯成英語試試看,怎麼譯?“我認識你真是緣分啊”,我很感慨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你馬上聽懂了,因為我們都是中國人。

    第一層意思你已經明白了:我認識你,不是我們預先計劃好的,沒計劃過——偶然性在裡邊了。

     但是我們同時又用緣分來說必然性,例如說:五百年修來同坐一條船。

    這是要五百年修來的,這是在說必然性了。

    我跟大家,在今天這樣一個晚上,濟濟一堂地讨論中國文化問題,這要多少年修來?要算一算的。

    總而言之是必然性。

     緣分這一漢語的詞語,把一對對立的範疇——偶然性和必然性——統一在一起。

    在英語中你一定找得到表示偶然性的單詞,也找得到表示必然性的單詞,但在英語中有哪一個詞同時表示偶然性和必然性?沒有的。

    我們都是中國人,彼此說話方便,但當我要跟一個英國哲學教授說“我見到你真是緣分啊”,你用英語試試看?你最多說“幸運”是吧。

    說幸運,他也承認的,幸運就是偶然的開心的事情。

    然而我告訴他絕非偶然,他會很奇怪:怎麼不偶然? 這種事情,跟中國人講,全明白的;跟歐洲人講,怎麼能明白呢?中國思想和西方思想的差别在這裡我們也能看到。

     佛家三句義 《金剛經》中有三句義,這是一種表達式,在經文中經常出現: 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

     第一句話,“如來說世界”(如來說,有一個世界);第二句話随即來了,“非世界”(就不是世界);第三句又來了,“是名世界”(所以稱它為世界)。

     這叫三句義。

    又如:“如來說,第一波羅密,即非第一波羅密,是名第一波羅密。

    ” …… 我當初念中學時,有幸讀到了《金剛經》,讀到三句義時腦子就亂了,我搞不懂這是在說什麼。

     而今看來,其義大抵如下。

     第一句,“如來說世界”,就是有一個世界,但你千萬别把這個世界看成是實體。

    西方的宇宙觀長期以來是實體的宇宙觀,實體的最小單位最初稱“原子”。

    後來物理學發現原子也不本原,裡邊還有基本粒子,以為找到基本粒子,最終的實體就找到了,但後來發現還不基本,據說還有誇克。

    總而言之,他們無窮無盡地追問:使世界成立的實體基礎是什麼? 這個實體的觀念,别以為它僅僅存在于我們對物理學的學習當中,它也影響我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

    但是世界不是實體。

    所以在三句義第一句“如來說世界”之後,馬上就要否定它是個實體的存在,這就是第二句“非世界”。

    但是,把這個世界作為實體否定掉了,并非世界就沒有了。

    這個世界雖然不是由實體組成的,但它是緣起組成的,所以有第三句:“是名世界”。

     佛教最基本的原理是四個字: 緣起性空 這是佛教的各種宗派共同承認的,不承認這一條,就不能算佛教的宗派。

     何謂緣起性空?比方說,我手頭拿的這個礦泉水瓶子,有沒有它自身的實體存在?按照西方觀點,有。

    它要被分解為物質的最基本的單位構成,比方說基本粒子。

     佛家的觀點是,它沒有實體性的存在,這叫“自性本空”,沒有自己的本性。

    礦泉水的瓶子怎麼來的?各種因緣聚合而成。

    各種條件彙合起來,成了這個事物。

    這個條件會聚合,也會離散,“緣會則生,緣離則滅”,萬事萬物無不如此。

     你先要同意這一條。

    你不同意這一條,就不能進入釋迦牟尼的智慧。

     我小時候也蠻早知道緣起性空四個字,我也覺得理論上能夠接受,因為一切事物都無常,沒有常住不變的事物,“諸行無常,是生滅法”,我同意的,我就以為我懂了緣起性空,其實沒真懂。

    什麼時候真懂了?不是邏輯上理解的。

    2000年,我母親去世;2006年,我父親又去世。

    當我父親去世的那一刻,我深深地體會到了緣起性空。

     我出生在我父母所組成的家庭裡,我在這個家庭裡面長大,我自然而然地認為,這個family(家庭)應該永遠存在。

    到2006年的那一天,我知道,它沒了。

    這就叫緣起性空。

     釋迦牟尼講佛理開宗明義,讓我們理解這個世界就是緣起性空。

    但是不要因為性空就執空了。

    執着于空,又錯了。

    世界作為實體是不存在的,要把它空掉,但世界作為緣起是要承認的,緣起是真實的。

    不因為性空而否定緣起的真實性,于是第三句話要說,“是名世界”。

     這世界就是一系列緣起,緣起本身要确認為真實。

    這一個基本道理,年輕的一代應早早地領會它。

     我們來想一想這三句義之妙義。

    當我們在戀愛的時候,我們正在尋找一個理想的丈夫或理想的妻子,我們帶着這樣一個美好的願望,這個願望,就是我們自己在心中構成了一種如柏拉圖所說的“理念”,理念是柏拉圖所講的“實體”——我帶着關于“怎樣的妻子才是理想的妻子”的想法,追求了那個女性;那個女性呢,也帶着“怎樣的丈夫是理想的丈夫”的想法,追求了一個男性;然後他們終于結合了,每個人帶着一個實體做标準來衡量對方。

     錯在哪裡?實體本不存在。

    哪有一個女性是天生的妻子?哪有一個男性是天生的丈夫?丈夫是誰做出來的?是妻子做出來的。

    而妻子是丈夫把她做出來的。

    丈夫與妻子的關系是交互性關系,缺了一方就沒另一方,這種關系叫: 緣 “我就是一個最标準的丈夫,向你走來”,有這種事情嗎?其實是我等待着你把我做成丈夫。

    你也不是作為一個标準的妻子向我走來,你等着我把你做成妻子。

    我兒子出生的那一天,我知道他把我也生出來了——他把我作為父親生出來了。

    别以為隻是我們生了一個兒子,其實,兒子把我們作為父親或者母親,也生出來了。

    哪有一個男性是天生的父親、天生的丈夫?哪有一個女性是天生的母親、天生的妻子?都不存在。

    所以魯迅先生說得好,他說妻性不是天性,母性和女兒性才是天性。

    當然,這個天性也要有體現的機會,這機會就是你把女兒生出來,女兒把你作為母親也生出來。

     魯迅先生講的妻性是什麼?妻性就是母性加女兒性,終于還是緣,總而言之是緣。

    所以,要破除實體之觀念,要懂得這三句義。

    中國思想,主要是儒家、道家和佛家三家,這三家沒有一家有實體觀念。

     西方文化的源頭 西方文化,要從它的源頭說起。

    源頭是,在有哲學之前已有宗教,即原始宗教。

    希臘的神話很發達,還發展出神譜學(哲學的前身)來。

    希臘的原始宗教構造出一個超現實的世界,這個世界在奧林匹亞山上,最高的神是宙斯,還有諸神,諸神之間的關系有它的道德法則、道德秩序……希臘人用這樣一種原始的宗教和神話,構造出一個和人世間不一樣的世界:神的世界。

     構造這個神的世界的目的是什麼?是為了讓人間的秩序有神聖的保證,有神聖性。

    而中國人卻不需要這一點,中國人建立的社會秩序是以血緣做基礎的,一開始就是親族制度,然後上升為政治上的關系。

     為什麼有這樣一個差别?追溯它的根源,首先是地理環境。

    中國是廣大的内陸國家,中國人很快地從遊牧生活轉入農耕文明,在土地上建立起自然的村落和定居的生活。

    在一個自然村落裡,人與人的關系都有血緣關系可以追溯,誰是我的伯伯,誰是我的叔叔,誰是遠親,都可以追溯得很清楚。

    這樣一種定居的自然村落的生産方式和社會生活關系,可以用親族關系做基礎來奠定其社會秩序。

     古希臘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