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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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

    前來應門的人一口東北腔:“咋的啦?等會兒俺們還得上工呢。

    ” 一連幾晚,尤子都能在淩晨兩三點聽見樓上的響動。

    夏夜,窗外的蟲鳴此起彼伏,耳邊蚊子哼哼地叫,仍蓋不過樓上鐵床頻繁撞擊地面的聲響,還有一群男人的笑,有酒瓶陸續倒在地闆上。

    失眠的尤子蹑手蹑腳走到樓上,站在漆黑的樓道裡,聽見門那頭的人摔着撲克牌,哄笑,罵髒字。

    她想敲門,沒敢。

     “上工也不行,趕緊把洗衣機關掉,樓下電線冒火了。

    ”消防員說。

    原來洗衣機的水沿着牆壁滲下來,原本老化的電線短路了,燒了起來。

    東北男人不太情願,撓着頭拔掉了洗衣機電源,不等關門,又窩回床鋪閉上了眼。

     繼那次懸而未決的敲門之後,一連兩周,尤子都不能合眼,陪伴她的除了蟬鳴,就是樓上的笑聲和罵聲。

    上班時,她眼前的文件現出一重重疊影,開會的間隙莫名亢奮。

    早晚上下班高峰的地鐵裡,她困到快要癱倒在别人身上,閉上眼,分不清是夢是醒。

     她于是寫了一張字條,以懇求的語氣請樓上的住戶夜裡十二點後安靜一些。

    他們是鄰居,不是嗎?她甚至想像小時候那樣,提一個西瓜,請他們所有人吃。

    “去了北京之後,别把人想得太好,你一個小姑娘家……”媽媽不放心,每回打電話都囑咐幾句。

    尤子想起來,放棄了送西瓜的想法,趴在自家的房門上,等樓道完全安靜之後,做賊一樣爬上樓,把紙條貼在房門中央:“家裡有老人,舊樓不隔音,可否夜裡十二點之後稍小聲些?多謝了。

    鄰居(笑臉)。

    ” 她就是那位“老人”,也是“鄰居”本人。

    語氣還算客氣。

    他們不會吃掉你。

    她給自己壯膽。

    不敢和人提要求,學不會拒絕,明明在意得要死,也甯願憋住不講——這多年的頑症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大概是小時候父母無休止的争吵,斡旋,辯解,诋毀,使她變成家裡多餘的人、搖擺天平的穩定支點。

    她練習化身為一個花瓶、一塊肥皂,某種沒有生命的物件。

     當晚入夜後,酒瓶聲,撲克牌聲,床闆咯吱聲,笑聲,罵聲,沒多也沒少。

    如果消息準确,樓上住的是附近一家餐館的服務員和幫廚,都是從外地來打工的。

    飯店包食宿,飯店老闆租下了這間不足四十平米的房子,八九個人住,平均一個人的租金五百塊左右。

    在這個地界是相當便宜的價格了。

     消防員掀開消防記錄本,讓尤子簽個字便離開了。

    房間裡的焦煳味久久不散。

     白牆裡的電線接上了,窟窿還在,修電線的說,他們不管糊牆,糊牆要找物業。

    尤子找來物業,一個圓滾滾的肥碩男子怎麼都爬不上借來的木梯子,連連道歉,搖着頭走了。

    她想找房東說說糊牆的事,又覺得沒那個必要,下次萬一再燒,省得刨開了。

    上一次是衛生間滲水,維修工人掀開整張隔闆才修好,衛生間棚頂的塑料闆少了大半。

    這一次是客廳滲水,牆壁上留下一個洞。

    下次呢? “請問可以舉報群租房嗎?”恐怕隻有這麼一條辦法了。

    舉報電話是朋友發來的,說是之前試過,效果不錯。

    “他們抽煙抽得可兇了,說也不聽。

    ”朋友家隔壁也是群租房,夜裡十一二點,幾雙腳在樓道裡重重踏着,半夜喝酒打牌,隔着房門都能聞見煙味。

    朋友家的孩子還小,房子又是新買的,幾次溝通無果之後想到了舉報。

    “買房和租房不一樣,買房像結婚,租房就像談情人。

    我這結了婚的人,隻能管教,不能退讓。

    ”“可能是白天他們太辛苦了吧。

    ”“辛苦?他們夜裡那叫一個不消停。

    但打電話不到一個月,他們就搬走了。

    ”朋友沖尤子露出勝利的微笑。

    尤子聽得直點頭。

     這樣也好,說不定老闆良心發現,能給他們多租上一間房,隻要這裡留兩三個人,就不算群租,也能過得稍微體面一點。

     “請問您舉報過群租房嗎?這是回訪電話,您樓上的群租房已經被拆除。

    請對我們的服務做出評價。

    ”第一次接到這通電話時,尤子已經搬離那個小區了。

    搬家那天,她抱的文件夾疊到鼻尖,和樓上窩在暗藍色被子裡的男人擦身而過時,她微微點了點頭,他望向她的眼睛,眼神空洞。

    他早就不記得她了。

    他們做過鄰居。

     搬進的也是老房子,距離單位不近,離地鐵口也快兩公裡。

    優點是樓層高,左鄰右舍沒有群租房。

    租金比兩年前翻了一番,尤子交上頭三個季度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