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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菜、調料、衣服、窗台的灰塵、衛生間的下水道。

    當然也有改變。

    在下班回家累得直不起腰時,仍要強打精神走進廚房,燒上幾道菜。

    經過商場時,挑選些花裡胡哨的衣服,排着隊等待試穿,走出試衣間叫他來看,他多半會誇她身材好、皮膚白,和急切想賣貨的店員一樣。

    他偶爾也施展廚藝,做拿手的筍幹炒肉、溜肉段和江米甜酒,她吃不慣,隻一門心思誇他,因為不想再走進油煙滾滾的廚房了,但後來并沒有得逞。

    月收入翻了倍,兩人換了一間能并排放下四個瑜伽墊的房子。

    她每晚收拾完碗筷後,仍躺在床上一動不想動。

     失眠和疲憊,讓他們的房事延後到次日清晨。

    太激烈的一晚是睡不着的,會讓她趕不上第二天的地鐵。

    但清晨意味着早起,隻能将鬧鐘調早。

    鈴響後,他一個翻身趴到她身上,撩起她的睡衣,眼睛都來不及睜開就匆匆忙忙結束,然後再蓬頭垢面地刷牙洗澡。

    她不知道男人為什麼這麼快就能解決一件事,甚至不需要渲染、調情、等待、享受。

    她也隻是受着。

    這莫非也算是一種責任? 當初,他每天早上在她的辦公桌上放一個包子和一杯豆漿,有半個月時間,她都不知道那人是誰,也不敢吃,隻能偷偷丢掉。

    直到有天撞見他,他露出無害的微笑,謎底才終于揭開。

    他們約看電影,也隻是看電影,隻聊電影。

    請吃飯,就隻吃飯,隻聊飯菜。

    他不談人生,不談理想,也不問收入,不問在北京怎樣。

    回想起這一段,曾甯才恍然醒悟:自己和當年并無二緻,都會為了一件件小事臣服,輕易把感情交付出來。

    四個月一過,兩家的父母坐下來聊了聊他們的事,他們都在北京忙工作,不在場。

    曾甯猜想母親肯定會說,年紀也到了。

    年紀到了,就該和同樣年紀的人做同樣的事,甭管你是誰。

    于是乎四個“别人”定下了他們的事,轉眼就是婚禮。

    這一切太魔幻,她仿佛活在一場由不得她的夢裡。

     你不結婚?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小白不是挺好的嗎?母親豎起兩條褪了色的眉毛。

     挺好,可是還……她想還嘴。

     可是什麼可是?過了這個村,就碰不見下個店,早晚都是結。

    從小母親就擅長堵住她的嘴,這一次仍然奏效。

    她實在想不出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拒絕。

     為什麼是我?吃過飯,兩人等着對方洗碗,都在緩慢地扒拉飯碗裡最後一粒米飯。

    曾甯突然問。

     什麼?老白擡起頭,有點發愣。

     為什麼當初選擇給我送早餐?和我結婚?她壓低了聲音,對門有人回來,房間不隔音。

     唔。

    他放下碗筷,用紙巾抹了抹嘴,靠在椅背上,神色慵懶:因為你人好。

     人好?她似乎聽懂了一般,點了點頭,将碗筷收到廚房的水池裡,打開水龍頭。

    她以為答案會是美麗、性感、優秀中的一樣,或者是一句“我喜歡你”,哪怕是敷衍也好。

    他卻說她人好——僅僅和一個好人結婚,是不是挺可悲? 他盤腿坐在床上,邊看電視邊嗑瓜子,瓜子皮紛紛揚揚落進地闆縫裡。

    電視裡,一檔相親節目正如火如荼上演:婚姻是需要雙方維系的,不光是妥協和退讓就有用,恭喜二位!接下來是鮮花、祝福和掌聲。

     曾甯結婚那天,交換完婚戒接吻的那一刻,禮堂裡漫天落花,幾乎看不清對面的人。

    她閉着眼,隻管按照司儀的指令做。

    缺少溫度的一個吻之後,兩人挽着手臂下樓梯,生怕摔倒,生怕出錯。

    那盛大的歡慶場面也能算作幸福的一部分嗎?她低頭擦竈台上的水,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

    她忙着擦,眼淚忙着掉,越用力擦,眼淚越多到擦不淨,最終眼前什麼都看不清了,隻有抹布的白影徒勞地晃。

     怎麼了,你?老白見她許久不進屋,奔到廚房找,嘴角粘着半塊黑乎乎的瓜子皮,眼睛尋摸着竈台上的嘎啦果。

     她沒有擡頭。

    沒事,剛剛把洋蔥切了切,明天做蔬菜沙拉吧。

     他應了一聲,轉身回屋。

    有請下一位男嘉賓!屋裡傳來瓜子接連開裂的噼啪聲,像夜晚當空爆裂的煙火。

     洗完抹布,擰幹晾在窗台上。

    夜裡九點,窗外車水馬龍,霓虹燈和路燈将整條公路照得透亮,燈火一直延伸到遠方。

    下班的人流還堵在路上,城市像一架無休止的機器,吞下無數夢想,吐出生活的殘渣和垃圾。

    真是個熱鬧非凡的夜,每日做飯洗碗擦地,她竟從未察覺。

     最近怎麼樣啊?有消息了沒?曾甯知道他們在問什麼。

    回家吃年夜飯,整張飯桌的人都向他倆投來期許的眼神。

    他憨笑着說,沒有呢,有消息了一定告訴大家。

    一個遠方的叔伯拍着他肩膀,打趣道,小夥子,還要加把勁啊,你叔叔像你這個年紀那會兒,簡直神勇!全家人都笑了,幾個男人拍着手掌,笑出了眼淚。

    她用力踩他的腳背,恨不能将頭埋進飯桌底下。

    他沒事人似的笑,一臉好脾氣。

     結婚不到一年,所有人都來打探孩子的事。

    她以為辛苦将她養大的母親應該能理解生養一個孩子的痛苦,勸她謹慎。

    母親聽了,不屑地撇撇嘴,說,你想太多了,要孩子是一個女人的本性。

    她缺少這種本性,也畏懼這種本性。

    但身邊所有人都說,那是自然而然的事,順其自然吧。

    于是她成了人人口誅筆伐的異類。

     來到婆家,問候不到三句,便繞回這個話題:人丁興旺是衡量一個家價值的根本,造人也要提上日程啊。

    公公點頭賠笑。

    老白也不言語,朝她詭笑。

    她臉上在發燒。

    是不是做了母親,就能堂而皇之、不露難色地提起性?她是不能辯駁的,更不能主動提及和孩子有關的話題,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