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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正在山西插隊。

    現在我長得人高馬大,相貌兇惡,過去就不是這樣。

    小時候我長得文靜瘦弱,還愛和女同學跳猴皮筋。

    以我到山西插隊時,我媽就睡不着覺。

    她以為我連窩頭都不會蒸,一定要餓死,假如沒餓死,也會被人欺負死。

    但是隻過了一年,我就長了一嘴絡腮胡子,活像一個老土匪,而且滿子诩是操你媽。

    這說明環境可以改變一個人,隻要一年就能變得連他的親媽都認不出來。

    在鄉下時我很少吃窩頭,倒常常吃雞。

    老鄉們說,母雞見了我就兩腿發軟,暈倒在地,連被提走了都不叫一聲。

    這當然是過甚其辭。

    當時我雖然極具男性魅力,卻未必能迷倒雌性鳥類。

     那一年冬天我原準備在鄉下過冬,但是當地正好刮着很厲害的白毛風,燒炕的柴又不夠。

    我們五六個人擠在一個被窩裡,身上蓋上了所有的大衣。

    第二天早上起來,發現所有的大衣都從被頂上滾下來,掉到了尿尿的臉盆裡,凍成了鐵闆一塊。

    我們中間沒有一個人有勇氣不穿大衣就到外面去生火,就在屋裡點火把那盆尿煮開,大衣拿下來。

    那氣味實在是可怕,把我的兩隻眼都熏壞了。

    出了這件事以後,大家都不好意思了;誰見了誰都是羞答答,因為六個堂堂的男子漢煮了一鍋尿,實在是丢人。

    這說明我們雖然長得像土匪,臉還是很嫩。

    約定了誰敢把此事傳出去就宰了誰後,我們就各奔東西。

    我跑回北京來,住在原來住過的地方。

    那地方原來是一所大學,裡面有很多人。

    當時叫作"留守處",裡面隻住了很少幾個人。

    很大的院子裡到處是荒草,人們都下幹校了。

    李先生原來也住在這個地方,後來才搬走了。

    這地方原來每個人都認識李先生。

     現在應該說說那天我去找李先生的原委。

    我從山西跑回來,住在留守處,那院裡當時隻有大崔一家住。

    這位大崔原來也是我們的鄰居。

    除此之外,他還是我爸爸的同事,李先生的老同學,長得人高馬大,笑口長開,一團和氣。

    大家去下幹校,家裡還有些東西,是得找個大家都放心的人看着。

    大崔實在是最合适的人選。

    他老婆也是我們院的人,所以一起留下來。

    剛回來我去找他借房子,管他叫崔叔叔,管他老婆叫阿姨。

    借到了以後就改了口,管他叫大崔,管他老婆叫大嫂。

    當然這房子不能白住,我也得幫人家幹點事,跑跑腿。

    所以大崔要找李先生,用不着自己去,告訴我一聲就得。

    當時我非常年輕,也沒有陽痿病。

     我從小就認識李先生。

    李先生從我小時候就在搞西夏文,而且我們兩家過去是鄰居,也記不清我第一次見到西夏文時是幾歲。

    所以我後來見到西夏文,也不覺得有什麼古怪。

    那種東西看上去很像漢字,筆劃多得叫人頭暈,很像是瘋子寫的,據說除了李先生,世界上沒人能夠讀懂。

    因為隻有李先生能讀懂西夏文,所以他有大學問。

    但是他依然窮困潦倒,這是因為隻有他能讀懂西夏文,所以他的學問就得不到承認。

    假如别人能先讀懂了西夏文,或許他的學問就有人承認,但是那又不是他的學問了。

    除此之外,還因為當時在文化革命中,北京城八百年的城牆被人拆掉了都沒人說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