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愛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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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我們,搖搖頭,你自己還記得麼?” 我略略一想,記得的,雖然是七八年前的事。

    那時是子英來約我的,說到橫濱去接新來留學的同鄉。

    汽船一到,看見一大堆,大概一共有十多人,一上岸便将行李放到稅關上去候查檢,關吏在衣箱中翻來翻去,忽然翻出一雙繡花的弓鞋來,便放下公事,拿着子細地看。

    我很不滿,心裡想,這些鳥男人,怎麼帶這東西來呢。

    自己不注意,那時也許就搖了搖頭。

    檢驗完畢,在客店小坐之後,即須上火車。

    不料這一群讀書人又在客車上讓起坐位來了,甲要乙坐在這位子,乙要丙去坐,做揖未終,火車已開,車身一搖,即刻跌倒了三四個。

    我那時也很不滿,暗地裡想:連火車上的坐位,他們也要分出尊卑來……。

    自己不注意,也許又搖了搖頭。

    然而那群雍容揖讓的人物中就有範愛農,卻直到這一天才想到。

    豈但他呢,說起來也慚愧,這一群裡,還有後來在安徽戰死的陳伯平烈士,被害的馬宗漢烈士;被囚在黑獄裡,到革命後才見天日而身上永帶着匪刑的傷痕的也還有一兩人。

    而我都茫無所知,搖着頭将他們一并運上東京了。

    徐伯荪雖然和他們同船來,卻不在這車上,因為他在神戶就和他的夫人坐車走了陸路了。

     我想我那時搖頭大約有兩回,他們看見的不知道是那一回。

    讓坐時喧鬧,檢查時幽靜,一定是在稅關上的那一回了,試問愛農,果然是的。

     “我真不懂你們帶這東西做什麼?是誰的?” “還不是我們師母的?”他瞪着他多白的眼。

     “到東京就要假裝大腳,又何必帶這東西呢?” “誰知道呢?你問她去。

    ” 到冬初,我們的景況更拮據了,然而還喝酒,講笑話。

    忽然是武昌起義,接着是紹興光複。

    第二天愛農就上城來,戴着農夫常用的氈帽,那笑容是從來沒有見過的。

     “老迅,我們今天不喝酒了。

    我要去看看光複的紹興。

    我們同去。

    ” 我們便到街上去走了一通,滿眼是白旗。

    然而貌雖如此,内骨子是依舊的,因為還是幾個舊鄉紳所組織的軍政府,什麼鐵路股東是行政司長,錢店掌櫃是軍械司長……。

    這軍政府也到底不長久,幾個少年一嚷,王金發帶兵從杭州進來了,但即使不嚷或者也會來。

    他進來以後,也就被許多閑漢和新進的革命黨所包圍,大做王都督。

    在衙門裡的人物,穿布衣來的,不上十天也大概換上皮袍子了,天氣還并不冷。

     我被擺在師範學校校長的飯碗旁邊,王都督給了我校款二百元。

    愛農做監學,還是那件布袍子,但不大喝酒了,也很少有工夫談閑天。

    他辦事,兼教書,實在勤快得可以。

     “情形還是不行,王金發他們。

    ”一個去年聽過我的講義的少年來訪我,慷慨地說,“我們要辦一種報來監督他們。

    不過發起人要借用先生的名字。

    還有一個是子英先生,一個是德清先生。

    為社會,我們知道你決不推卻的。

    ” 我答應他了。

    兩天後便看見出報的傳單,發起人誠然是三個。

    五天後便見報,開首便罵軍政府和那裡面的人員;此後是罵都督,都督的親戚、同鄉、姨太太……。

     這樣地罵了十多天,就有一種消息傳到我的家裡來,說都督因為你們詐取了他的錢,還罵他,要派人用手槍來打死你們了。

     别人倒還不打緊,第一個着急的是我的母親,叮囑我不要再出去。

    但我還是照常走,并且說明,王金發是不來打死我們的,他雖然綠林大學出身,而殺人卻不很輕易。

    況且我拿的是校款,這一點他還能明白的,不過說說罷了。

     果然沒有來殺。

    寫信去要經費,又取了二百元。

    但仿佛有些怒意,同時傳令道:再來要,沒有了! 不過愛農得到了一種新消息,卻使我很為難。

    原來所謂“詐取”者,并非指學校經費而言,是指另有送給報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