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羅詩力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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謗毀,劉彥和為之辯曰,人禀五才,修短殊用,自非上哲,難以求備,然将相以位隆特達,文士以職卑多诮,此江河所以騰湧,涓流所以寸析者。

    (77)東方惡習,盡此數言。

    然裴倫之禍,則緣起非如前陳,實反由于名盛,社會頑愚,仇敵窺覗,乘隙立起,衆則不察而妄和之;若頌高官而厄寒士者,其污且甚于此矣。

    顧裴倫由是遂不能居英,自曰,使世之評骘誠,吾在英為無值,若評骘謬,則英于我為無值矣。

    吾其行乎?然未已也,雖赴異邦,彼且蹑我。

    已而終去英倫,千八百十六年十月,抵意太利。

    自此,裴倫之作乃益雄。

     裴倫在異域所為文,有《哈洛爾特遊草》之續,《堂祥》(DonJuan)(78)之詩,及三傳奇稱最偉,無不張撒但而抗天帝,言人所不能言。

    一曰《曼弗列特》(Manfred),記曼以失愛絕歡,陷于巨苦,欲忘弗能,鬼神見形問所欲,曼雲欲忘,鬼神告以忘在死,則對曰,死果能令人忘耶?複衷疑而弗信也。

    後有魅來降曼弗列特,而曼忽以意志制苦,毅然斥之曰,汝曹決不能誘惑滅亡我。

    (中略)我,自壞者也。

    行矣,魅衆!死之手誠加我矣,然非汝手也。

    意蓋謂己有善惡,則褒貶賞罰,亦悉在己,神天魔龍,無以相淩,況其他乎?曼弗列特意志之強如是,裴倫亦如是。

    論者或以拟瞿提之傳奇《法斯忒》(Faust)(79)雲。

    二曰《凱因》(Cain),典據已見于前分,中有魔曰盧希飛勒(80),導凱因登太空,為論善惡生死之故,凱因悟,遂師摩羅。

    比行世,大遭教徒攻擊,則作《天地》(HeavenandEarth)以報之,英雄為耶彼第,博愛而厭世,亦以诘難教宗,鳴其非理者。

    夫撒但何由癙乎?以彼教言,則亦天使之大者,徒以陡起大望,生背神心,敗而堕獄,是雲魔鬼。

    由是言之,則魔亦神所手創者矣。

    已而潛入樂園,至善美安樂之伊甸,以一言而立毀,非具大能力,易克至是?伊甸,神所保也,而魔毀之,神安得雲全能?況自創惡物,又從而懲之,且更瓜蔓以懲人,其慈又安在?故凱因曰,神為不幸之因。

    神亦自不幸,手造破滅之不幸者,何幸福之可言?而吾父曰,神全能也。

    問之曰,神善,何複惡邪,則曰,惡者,就善之道爾。

    神之為善,誠如其言:先以凍餒,乃與之衣食;先以疠疫,乃施之救援;手造罪人,而曰吾赦汝矣。

    人則曰,神可頌哉,神可頌哉!營營而建伽蘭焉。

     盧希飛勒不然,曰吾誓之兩間,吾實有勝我之強者,而無有加于我之上位。

    彼勝我故,名我曰惡,若我緻勝,惡且在神,善惡易位耳。

    此其論善惡,正異尼耙。

    尼耙意謂強勝弱故,弱者乃字其所為曰惡,故惡實強之代名;此則以惡為弱之冤谥。

    故尼耙欲自強,而并頌強者;此則亦欲自強,而力抗強者,好惡至不同,特圖強則一而已。

    人謂神強,因亦至善。

    顧善者乃不喜華果,特嗜腥膻,凱因之獻,純潔無似,則以旋風振而落之。

    人類之始,實由主神,一拂其心,即發洪水,并無罪之禽蟲卉木而殄之。

    人則曰,爰滅罪惡,神可頌哉!耶彼第乃曰,汝得救孺子衆!汝以為脫身狂濤,獲天幸欤?汝曹偷生,逞其食色,目擊世界之亡,而不生其憫歎;複無勇力,敢當大波,與同胞之人,共其運命;偕厥考逃于方舟,而建都邑于世界之墓上,竟無慚耶?然人竟無慚也,方伏地贊頌,無有休止,以是之故,主神遂強。

    使衆生去而不之理,更何威力之能有?人既授神以力,複假之以厄撒但;而此種人,又即主神往所殄滅之同類。

    以撒但之意觀之,其為頑愚陋劣,如何可言?将曉之欤,則音聲未宣,衆已疾走,内容何若,不省察也。

    将任之欤,則非撒但之心矣,故複以權力現于世。

    神,一權力也;撒但,亦一權力也。

    惟撒但之力,即生于神,神力若亡,不為之代;上則以力抗天帝,下則以力制衆生,行之背馳,莫甚于此。

    顧其制衆生也,即以抗故。

    倘其衆生同抗,更何制之雲?裴倫亦然,自必居人前,而怒人之後于衆。

    蓋非自居人前,不能使人勿後于衆故;任人居後而自為之前,又為撒但大恥故。

    故既揄揚威力,頌美強者矣,複曰,吾愛亞美利加,此自由之區,神之綠野,不被壓制之地也。

    由是觀之,裴倫既喜拿坡侖之毀世界,亦愛華盛頓之争自由,既心儀海賊之橫行,亦孤援希臘之獨立,壓制反抗,兼以一人矣。

    雖然,自由在是,人道亦在是。

     五 自尊至者,不平恒繼之,忿世嫉俗,發為巨震,與對郯之徒争衡。

    蓋人既獨尊,自無退讓,自無調和,意力所如,非達不已,乃以是漸與社會生沖突,乃以是漸有所厭倦于人間。

    若裴倫者,即其一矣。

    其言曰,硗确之區,吾侪奚獲耶?(中略)凡有事物,無不定以習俗至謬之衡,所謂輿論,實具大力,而輿論則以昏黑蔽全球也。

    (81)此其所言,與近世諾威文人伊孛生(H.Ibsen)所見合,伊氏生于近世,憤世俗之昏迷,悲真理之匿耀,假《社會之敵》(82)以立言,使醫士斯托克曼為全書主者,死守真理,以拒庸愚,終獲群敵之谥。

    自既見放于地主(83),其子複受斥于學校,而終奮鬥,不為之搖。

    末乃曰,吾又見真理矣。

    地球上至強之人,至獨立者也!其處世之道如是。

    顧裴倫不盡然,凡所描繪,皆禀種種思,具種種行,或以不平而厭世,遠離人群,甯與天地為侪偶,如哈洛爾特;或厭世至極,乃希滅亡,如曼弗列特;或被人天之楚毒,至于刻骨,乃鹹希破壞,以複仇雠,如康拉德與盧希飛勒;或棄斥德義,蹇視淫遊,以嘲弄社會,聊快其意,如堂祥。

    其非然者,則尊俠尚義,扶弱者而平不平,颠仆有力之蠢愚,雖獲罪于全群無懼,即裴倫最後之時是已。

    彼當前時,經曆一如上述書中衆士,特未欷s[斷望,願自逖于人間,如曼弗列特之所為而已。

    故懷抱不平,突突上發,則倨傲縱逸,不恤人言,破壞複仇,無所顧忌,而義俠之性,亦即伏此烈火之中,重獨立而愛自繇,苟奴隸立其前,必衷悲而疾視,衷悲所以哀其不幸,疾視所以怒其不争,此詩人所為援希臘之獨立,而終死于其軍中者也。

    蓋裴倫者,自繇主義之人耳,嘗有言曰,若為自由故,不必戰于宗邦,則當為戰于他國。

    (84)是時意太利适制于土奧(85),失其自由,有秘密政黨起,謀獨立,乃密與其事,以擴張自由之元氣者自任,雖狙擊密偵之徒,環繞其側,終不為廢遊步馳馬之事。

    後秘密政黨破于土奧人,企望悉已,而精神終不消。

    裴倫之所督勵,力直及于後日,趙馬志尼(86),起加富爾(87),于是意之獨立成(88)。

    故馬志尼日,意太利實大有賴于裴倫。

    彼,起吾國者也!蓋誠言已。

    裴倫平時,又至有情愫于希臘,思想所趣,如磁指南。

    特希臘時自由悉喪,入突厥版圖,受其羁縻,不敢抗拒。

    詩人惋惜悲憤,往往見于篇章,懷前古之光榮,哀後人之零落,或與斥責,或加激勵,思使之攘突厥而複興,更睹往日耀燦莊嚴之希臘,如所作《不信者》暨《堂祥》二詩中,其怨憤谯責之切,與希冀之誠,無不曆然可征信也。

    比千八百二十三年,倫敦之希臘協會(89)馳書托裴倫,請援希臘之獨立。

    裴倫平日,至不滿于希臘今人,嘗稱之曰世襲之奴,曰自由苗裔之奴,因不即應;顧以義憤故,則終諾之,遂行。

    而希臘人民之堕落,乃誠如其說,勵之再振,為業至難,因羁滞于克茀洛尼亞島(90)者五月,始向密淑倫其(91)。

    其時海陸軍方奇困,聞裴倫至,狂喜,群集迓之,如得天使也。

    次年一月,獨立政府任以總督,并授軍事及民事之全權,而希臘是時,财政大匮,兵無宿糧,大勢幾去。

    加以式列阿忒(92)傭兵見裴倫寬大,複多所要索,稍不滿,辄欲背去;希臘堕落之民,又誘之使窘裴倫。

    裴倫大憤,極诋彼國民性之陋劣;前所謂世襲之奴,乃果不可猝救如是也。

    而裴倫志尚不灰,自立革命之中樞,當四圍之艱險,将士内讧,則為之調和,以己為楷模,教之人道,更設法舉債,以振其窮,又定印刷之制,且堅堡壘以備戰。

    内争方烈,而突厥果攻密淑倫其,式列阿忒傭兵三百人,複乘亂占要害地。

    裴倫方病,聞之泰然,力平黨派之争,使一心以面敵。

    特内外迫拶,神質劇勞,久之,疾乃漸革。

    将死,其從者持楮墨,将錄其遺言。

    裴倫曰否,時已過矣。

    不之語,已而微呼人名,終乃曰,吾言已畢。

    從者曰,吾不解公言。

    裴倫曰,籲,不解乎?嗚呼晚矣!狀若甚苦。

    有間,複曰,吾既以吾物暨吾康健,悉付希臘矣。

    今更付之吾生。

    他更何有?遂死,時千八百二十四年四月十八日夕六時也。

    今為反念前時,則裴倫抱大望而來,将以天縱之才,緻希臘複歸于往時之榮譽,自意振臂一呼,人必将靡然向之。

    蓋以異域之人,猶憑義憤為希臘緻力,而彼邦人,縱堕落腐敗者日久,然舊澤尚存,人心未死,豈意遂無情愫于故國乎?特至今茲,則前此所圖,悉如夢迹,知自由苗裔之奴,乃果不可猝救有如此也。

    次日,希臘獨立政府為舉國民喪,市肆悉罷,炮台鳴炮三十七,如裴倫壽也。

     吾今為案其為作思惟,索詩人一生之内,則所遇常抗,所向必動,貴力而尚強,尊己而好戰,其戰複不如野獸,為獨立自由人道也,此已略言之前分矣。

    故其平生,如狂濤如厲風,舉一切僞飾陋習,悉與蕩滌,瞻顧前後,素所不知;精神郁勃,莫可制抑,力戰而斃,亦必自救其精神;不克厥敵,戰則不止。

    而複率真行誠,無所諱掩,謂世之毀譽褒貶是非善惡,皆緣習俗而非誠,因悉措而不理也。

    蓋英倫爾時,虛僞滿于社會,以虛文缛禮為真道德,有秉自由思想而探究者,世辄謂之惡人。

    裴倫善抗,性又率真,夫自不可以默矣,故托凱因而言曰,惡魔者,說真理者也。

    遂不恤與人群敵。

    世之貴道德者,又即以此交非之。

    遏克曼亦嘗問瞿提以裴倫之文,有無教訓。

    瞿提對曰,裴倫之剛毅雄大,教訓即函其中;苟能知之,斯獲教訓。

    若夫純潔之雲,道德之雲,吾人何問焉。

    蓋知偉人者,亦惟偉人焉而已。

    裴倫亦嘗評朋思(R.Burns)(93)曰,斯人也,心情反張(94),柔而剛,疏而密,精神而質,高尚而卑,有神聖者焉,有不淨者焉,互和合也。

    裴倫亦然,自尊而憐人之為奴,制人而援人之獨立,無懼于狂濤而大做于乘馬,好戰崇力,遇敵無所寬假,而于累囚之苦,有同情焉。

    意者摩羅為性,有如此乎?且此亦不獨摩羅為然,凡為偉人,大率如是。

    即一切人,若去其面具,誠心以思,有純禀世所謂善性而無惡分者,果幾何人?遍觀衆生,必幾無有,則裴倫雖負摩羅之号,亦人而已,夫何詫焉。

    顧其不容于英倫,終放浪颠沛而死異域者,特面具為之害耳。

    此即裴倫所反抗破壞,而迄今猶殺真人而未有止者也。

    嗟夫,虛僞之毒,有如是哉!裴倫平時,其制詩極誠,嘗曰,英人評骘,不介我心。

    若以我詩為愉快,任之而已。

    吾何能阿其所好為?吾之握管,不為婦孺庸俗,乃以吾全心全情感全意志,與多量之精神而成詩,非欲聆彼輩柔聲而作者也。

    夫如是,故凡一字一辭,無不即其人呼吸精神之形現,中于人心,神弦立應,其力之曼衍于歐土,例不能别求之英詩人中;僅司各德所為說部,差足與相倫比而已。

    若問其力奈何?則意太利希臘二國,已如上述,可毋贅言。

    此他西班牙德意志諸邦,亦悉蒙其影響。

    次複入斯拉夫族而新其精神,流澤之長,莫可闡述。

    至其本國,則猶有修黎(PercyByssheShelley)一人。

    契支(JohnKeats)(95)雖亦蒙摩羅詩人之名,而與裴倫别派,故不述于此。

     六 修黎生三十年而死,其三十年悉奇迹也,而亦即無韻之詩。

    時既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