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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癫,瘋癫,瘋瘋癫癫。

    噢,芬奇家的人都是這樣。

    不過傑克叔叔和其餘人的區别在于,他知道他是瘋子。

     她坐在坎甯安先生冰激淩店裡的一張桌前,吃着紙杯裝的冰激淩。

    坎甯安先生剛直不阿,因為她昨天猜中了他的名字而免費贈送她一品脫冰激淩——這是梅科姆鎮令她肅然起敬的一個細節:人們謹記他們的諾言。

     他想要說什麼?答應我——伴随問題而來的——盎格魯—撒克遜——難聽的字眼——羅蘭少爺。

    我希望他沒有丢了分寸,否則他們将不得不叫他閉嘴。

    他不是活在這個世紀的人,因而他不能上洗手間,他上的是“盥洗室”。

    但不管瘋沒瘋,他是他們中唯一沒有做過某些事和講過某些話的—— 我為什麼回這兒來?我猜隻為觸人痛處。

    隻是為了看看後院的沙礫地,原來長着樹、建有車庫的地方,納悶這一切是不是一個夢。

    傑姆曾把釣魚用的大籮筐放在那兒,我們在後面的栅欄旁挖蚯蚓。

    有一次我種下一棵竹筍,我們為此争搶了二十年。

    坎甯安先生一定在長筍的土裡撒了鹽,我再沒有見過那株筍。

     坐在一點鐘的日頭下,她重建起她的家,在院子裡安上她的父親、哥哥和卡波妮,把亨利放在街的對面,雷切爾小姐放在隔壁。

     那是學年的最後兩周,她将去參加她人生中的第一個舞會。

    按照傳統的做法,高年級的學生會邀請他們的師弟師妹參加畢業舞會,在準畢業班向畢業班緻敬宴會的前一晚舉行,總是五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五。

     傑姆的橄榄球運動衫已日顯輝煌——十三個賽季中,梅科姆縣第一次擊敗阿伯茨維爾,而他是隊長。

    亨利是高年級辯論社的主席,這是他唯一有時間參加的課外活動。

    而瓊·?露易絲十四歲,肥肥的,沉浸在維多利亞時代的詩歌和偵探小說中。

     那時候,很時興追求河對岸的女生,傑姆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一個來自阿伯特縣的女孩,他甚至認真考慮要在阿伯茨維爾高中上最後一年學,但被阿迪克斯阻止了,他堅決反對這件事兒。

    作為安撫,他預支傑姆足夠的資金,讓他購買了一輛福特A型雙人轎車。

    傑姆把他的車漆得烏亮,又在輪胎上刷白漆整出白胎壁的效果;他反複擦拭,使他的座駕保持光潔無瑕的狀态。

    每個星期五晚上,他氣定神閑地開着車去阿伯茨維爾,渾然不知他的車隆隆作響,猶如一台超大型的咖啡研磨機,還有他每到一處,獵狗往往成群結隊地聚攏起來。

     瓊·?露易絲确信傑姆和亨利做了某種交易,讓亨利帶她去舞會,不過她并不介意。

    起先她不想去,但阿迪克斯說,假如每個人的妹妹都去,唯獨傑姆的妹妹沒去,那會遭人取笑,并且告訴她,她會玩得很愉快;她可以去金斯伯格的店,任選一條她喜歡的裙子。

     她覓得一條很漂亮的裙子,白色,泡泡袖,裙擺在她轉圈時張開飛揚。

    唯一的毛病是:她穿起來像個保齡球瓶。

     她去請教卡波妮,卡波妮說,沒人能改變她的身材,她就是那個樣子,所有的女孩在十四歲時多多少少都會那樣。

     “但我看起來格外怪異。

    ”她一邊說一邊拉扯領口。

     “你看起來一直都是那樣,”卡波妮說,“我的意思是,你穿每條連衣裙都一樣,這條也沒有區别。

    ” 瓊·?露易絲擔心了三天。

    在舞會當天的下午,她又去了金斯伯格的店,選了一對胸墊,回家穿上一試。

     “嗨,瞧,卡爾。

    ”她說。

     卡波妮說:“的确,這樣你的身形正好,可你最好還是慢慢适應,對吧?” “這是什麼意思?” 卡波妮喃喃道:“你本該先穿一陣子,讓身體與之貼合——現在太晚了。

    ” “嗬,卡爾,别傻了。

    ” “好吧,拿過來。

    我把兩個縫在一起。

    ” 瓊·?露易絲把胸墊遞過去時,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下定住不動了。

    “呀,天哪。

    ”她低語道。

     “嗨,怎麼了?”卡波妮說,“你都為這事兒張羅了一整個星期了。

    你忘記什麼了嗎?” “卡爾,我想起來我不會跳舞。

    ” 卡波妮雙手叉腰。

    “想到得很及時,”她說着,看了看廚房的鐘,“三點四十五。

    ” 瓊·?露易絲沖到電話機旁。

    “六五,謝謝。

    ”她說。

    當她父親接起電話時,她對着話筒号啕大哭。

     “冷靜,去請教下傑克,”他說,“傑克年輕時是高手。

    ” “他想必能跳出娴熟的小步舞。

    ”她說着轉而打電話給她叔叔求助,她叔叔爽快地答應了。

     芬奇博士指導他的侄女跟随傑姆唱機裡的旋律:“容易極了……就像下國際象棋……隻要專心……不,不,不,提臀……你不是在玩摔跤……恨透了交際舞……太像苦力活……不要試圖帶領我……他若踩到你的腳,那是你的錯,因為你沒有移步……别低頭看……别,别,别……這下你學會了……最基本的,所以不要試圖耍花腔。

    ” 經過一個小時高強度的學習,瓊·?露易絲掌握了一種簡單的四方舞步。

    她一個勁兒地給自己數拍子,對她叔叔能夠一邊講話一邊跳舞的本領欽佩不已。

     “放松,你會跳得好。

    ”他說。

     卡波妮送來咖啡,并留他吃晚飯,以酬謝他的辛勤付出,兩樣他都接受了。

    芬奇博士在客廳獨自消磨了一小時,直至阿迪克斯和傑姆到家;他的侄女把自己鎖在浴室裡,待在裡面一邊擦洗身子一邊練舞。

    她出來時光彩照人,穿着浴袍吃了晚飯,然後躲進卧室,完全沒有注意到家人被她逗樂的樣子。

     在她穿衣打扮之際,她聽見前廊上傳來亨利的腳步聲,以為他來接她來得太早了,可他穿過走廊,朝傑姆的房間走去。

    她塗上丹琪牌橘色系列的唇膏,梳理頭發,抹了一點傑姆的維塔利斯發油,粘平一绺翹起的頭發。

    當她走進客廳時,她的父親和芬奇博士站了起來。

     “你美得像幅畫。

    ”阿迪克斯說着吻了一下她的前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