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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理解奴斯的意圖,選擇正确的失敗方式。

    這樣才能避免滅亡的命運。

    我們隻有兩種失敗方式可以選擇。

    ” 魯本斯以手扶額,拼命轉動大腦。

    這是他人生頭一次感到跟不上他人的思維。

     “請等等。

    您是什麼意思?” “你還不明白?殺死副總統,不是一時氣憤所為。

    奴斯是要通過無人飛機這件事告訴我們,他采取了什麼策略。

    ” “奴斯的策略?” “請将我們同奴斯的力量關系模型化。

    對人類來說,什麼是我們的智力無法匹敵的?” 魯本斯說出了腦中浮現出的唯一答案:“上帝。

    ” “沒錯。

    人類和超人類的力量關系等同于人類和上帝的關系。

    畢竟對方是用超越人類智力的方式展開反擊的。

    奴斯選擇的便是‘上帝的策略’。

    首先向人類表達和解的意願,如果人類不聽話,上帝就會痛施反擊。

    如果人類願意和解,上帝就會立刻收斂暴戾,不再報複。

    《聖經》中的上帝,不就是這樣馴服人類的嗎?” 魯本斯啞然。

    奴斯被海斯曼識破的策略,酷似通過電腦模拟技術發現的囚徒悖論的必勝法:以牙還牙策略。

     “上帝是不可捉摸的,但并無惡意。

    ”[語出愛因斯坦。

    ] 海斯曼輕輕一笑,然後正色道:“因為我們一上來就發動攻擊,所以對方也隻好以牙還牙。

    如果我們繼續攻擊,對方的反擊也會愈發強烈。

    等待我們的隻有滅亡。

    不過,如果我們提出和解,就會得到赦免。

    但奴斯和我們之間支配與服從的關系不會改變。

    我們沒有勝算,除了跪倒在他的腳下,别無他法。

    ” “結論,馬上中止涅墨西斯計劃。

    ” “嗯,那樣一來,奴斯就會立即停止反擊,通過某種方法消除核戰争的威脅。

    因為如果不保護地球環境,他就會喪失生息之地。

    ” 魯本斯這才忽然意識到了之前忽略的一個問題及其答案。

    奴斯明明可以入侵“捕食者”,為什麼不在剛果上空避免無人機的攻擊,而要用無人機襲擊副總統呢? “如果現階段殺死奴斯,那核戰争的危險就無法消除。

    ” “對,他之所以殺死張伯倫,嫁禍給中國,就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

    為了種族的存續,我們不得不保護奴斯。

    ” 魯本斯都記不得自己是第幾次被這三歲孩童的智力所震驚了。

     “如果我們不停止攻擊奴斯,事态将會繼續惡化。

    接下來,奴斯可能會暗殺中國政要,并嫁禍給美國。

    遭到黑猩猩攻擊的人類也會反擊,而且不會覺得這樣做不道德。

    同樣的道理,從倫理角度譴責奴斯是不對的。

    ” 被人類用獵槍打死的猴子,不會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魯本斯想。

     “總而言之,必須立即保護奴斯。

    我能告訴你的僅此而已。

    你滿意吧?” “是的。

    謝謝您給出的寶貴意見。

    ”魯本斯說,對自己作出的抹殺奴斯的決定深感恥辱,“我深受啟發。

    ” 海斯曼伸出手:“給我書吧。

    我不簽名的話,你會被懷疑的。

    ”魯本斯一面感激博士的細心,一面将鋼筆夾在《科學史概說》中交出去。

    海斯曼接過書,為了托住書而挽起左袖,這時魯本斯有了意外的發現,不由得驚叫了一聲。

    博士左腕内側有一道微微變色的刺青,是一個字母和四個數字的組合:A1712。

    那應該是他在奧斯維辛集中營中的囚犯編号。

     納粹德國屠殺了六百萬猶太人,堪稱人類曆史上空前絕後的慘禍。

    海斯曼博士是大屠殺的幸存者。

    以年齡推算,博士當時隻是十多歲的少年。

    魯本斯回想起客廳中連一張古老的相片都沒有,于是明白,博士的家人全都沒能活下來。

     冷戰時代,博士在美國政府的咨詢機構就職,卻堅決反對戰争,倡導和平。

    他是當代首屈一指的學者,正是他讓魯本斯領略到科學的真正魅力。

    魯本斯偷偷注視着在自己的著作上簽名的博士的手。

    這曾是一隻在親友接連遇害的極端環境中,被迫整日勞作的小手。

    這隻手上,是否還保留着最後一次觸摸母親時感到的溫暖呢? 想到這裡,魯本斯心中湧起了深深的感激之情——感謝眼前這位老人戰勝了殘酷的命運,将生命延續至今。

    魯本斯很想告訴這位厭惡人類、态度冷淡的猶太科學家,我發自肺腑地敬愛您。

     “給你。

    ” 海斯曼将書遞給魯本斯,訝異地擡頭看着他。

    魯本斯眨着眼,強忍住即将漫出眼眶的淚水。

    海斯曼瞟了眼自己的左腕,似乎覺察到了魯本斯的感情。

    他翻着滿是油污和筆迹的書,說:“你似乎很喜歡我的書,謝謝。

    ” “我也要感謝您。

    博士的成就不光是您家人的,也是全人類的财富。

    ” 海斯曼點點頭,神情溫和了許多,用與友人交談似的溫和口吻說:“現在地球上的六十五億人,大概在一百年後就會全部消亡。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互相殘殺呢?” “因為有太多暴露出本性的人吧。

    ” 博士笑道:“曆史總是一再上演——愚者被權力欲支配,發動殺戮,卻被美化成英雄傳說。

    ” “所言極是。

    ” “關于你制訂的那個計劃,請容我再補充一句。

    ” “請講。

    ” “你忽略了一個重大的問題。

    ” 魯本斯詫異地皺起眉:莫非還有别的問題? “但這個疏漏影響不了大局。

    你姑且在工作的間隙,當作謎題思考一下好了。

    ” 魯本斯将涅墨西斯計劃從頭梳理了一遍,卻沒有找到謎題的答案。

     “能不能給一點提示?” “為什麼奴斯要尋找治療絕症的方法呢?” 魯本斯先前已向博士談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目的有兩個,其一是策反兒子患病的耶格,其二是以患病孩子為人質以确保古賀研人的安全。

     “除了我提過的兩點,難道還有什麼隐蔽的目的?” “對,從奴斯的角度看,開發特效藥是最合理的解答。

    ” “解答?就是說,奴斯還有其他需要解答的問題?” 博士點頭,意味深長地笑道:“你在監控計劃實施的過程中,有沒有發現什麼怪事?有沒有細微的疑問潛藏在心中一角,但沒有浮現到意識的表面?” 說起來,還真有這樣的感覺。

    但沉澱在無意識之下的問題無法呈現出清晰的輪廓,就像回想不出兩天前做了什麼夢一樣。

     海斯曼用說不清是單純還是狡黠的眼神注視着魯本斯,仿佛一位給學生出了難題的大學教授。

    “就把這個問題當作課後作業吧。

    再給你一個提示:你仍然低估了敵人的智力。

    請務必萬分小心,沖破難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