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平方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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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婆婆讓我去買些阿司匹林。

    她給了我一張十塊的鈔票,告訴我怎麼去最近的藥房。

     “你真的不介意跑一趟嗎?” 我搖搖頭,朝門口走去。

    她剛剛跟我說的那個故事還萦繞在我的心頭,我想要想點别的,但屋子太逼仄了,我得繞過那麼多家具、那麼多架子和那麼多擺滿裝飾品的櫃子,很難再分散精力去想别的事。

    我走出門,穿過昏暗的走廊。

    我沒有開燈,因為我更喜歡電梯門打開時會照進走廊的自然光。

     我婆婆在壁爐上擺了一棵聖誕樹。

    那是個用煤氣加熱的壁爐,是用石頭搭建的,每次搬家她都堅持要帶上它。

    那棵聖誕樹矮小、幹癟,綠得很假。

    樹上挂着幾個紅色的圓球、兩個金色的花環,還有六個聖誕老人,看起來像是被集體吊死在樹枝上。

    我每天經過這棵樹時都要停下來看它好幾次,做别的事情的時候也常常想到它。

    我會想到,我母親以前買的聖誕花環要比這棵樹上的蓬松、柔軟得多,還會想到,樹上那些聖誕老人的眼睛沒有畫在臉上凸起的位置,也就是說,沒有畫在它們該在的位置。

     等我走到藥房,店門已經關了。

    已經十點一刻了,我得找一家晚上開着的藥房。

    我不熟悉這片街區,但又不想打電話給馬裡亞諾,于是,我順着車輛行駛的方向,試着朝離我最近的那條大道走去。

    我得重新适應這座城市才行。

     去西班牙以前,我們退了原來租的公寓,把沒法帶走的東西都打包了。

    我母親從她工作的地方拿來四十七個箱子,這些箱子本來是用來裝門多薩出産的葡萄酒的,我們需要這麼多數量的箱子來打包。

    有兩次,馬裡亞諾留下我和我母親獨處,她又問我到底為什麼要走;但我一直沒有回答。

    一輛搬家卡車把我們所有的箱子送到了行李寄存處。

    我現在會想起這件事,是因為我幾乎可以肯定,在一個寫着“浴室用品”的箱子裡,有一闆阿司匹林。

    但是,回到布宜諾斯艾利斯以後,我們還沒去拿箱子。

    我們得找個新的住處,而在找新的住處前,我們得把之前用掉的錢賺回來。

     就在不久前,我婆婆跟我說了那個可怕的故事,但她在講述時顯得很自豪,還說有人該把這個故事寫下來。

    這件事發生在她離婚之前,發生在她賣掉房子,贊助我們去西班牙之前。

    講完故事後,她的血壓降低了,還覺得頭痛得要命,隻好拜托我去買阿司匹林。

    她覺得我很想念我的母親,但她不明白為什麼我不想打電話給她。

     我看到一個街區以外有一家藥房,就在大街上,我等着信号燈變綠,穿過馬路。

    這家藥房也關門了,不過門口貼着一張晚上營業的藥房的名單。

    如果我的方向感沒錯,穿過卡蘭薩車站的鐵軌後,在聖菲大道的另一側就有家藥店。

    但要去那裡還得再走四個街區,而我已經離家很遠了。

    我想,要是馬裡亞諾這時候回家了該有多好,他肯定會問他媽媽我去哪兒了,而我婆婆就得告訴他,晚上十點半,她派我去了一個對我來說完全陌生的街區,為她買阿司匹林。

    想到這裡,我又自問,這有什麼好的? 我婆婆是這麼開始講述這個故事的,她站在她家餐廳的正中央,她丈夫出去工作了,但很快就會回來。

    她的四個孩子也出門了,一個跟着爸爸去工作,還有幾個在學校。

    前一天晚上,她又和她丈夫大吵了一架,還提出要離婚。

    他們家的房子很大,但她已經失去了對這個家的掌控。

    負責清掃的女傭正在工作,但她已經記不清壁櫥裡有什麼,也不确定食品櫃裡是否缺了什麼。

    一家人坐在桌邊吃飯時,她的孩子們總要取笑她的吃相。

    他們嘲笑她吃雞時大口大口啃骨頭的樣子,嘲笑她總要吃兩份甜點,嘲笑她總在兩頰塞得鼓鼓的時候去喝水。

    我很孤獨,她在心裡想,我的孩子隻相信他們的爸爸。

     我沿着第一條街道向前走,到了路口卻發現這是一條沒有出口的死路,到了下一個街區,我又遇到了同樣的狀況。

    我想找個人問問路。

    我遇到了一個女人,她十分懷疑地打量着我,說,再走兩個街區,就可以沿着地下通道走到聖菲大道的另一側。

     那天,我婆婆就站在餐廳中央,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決定了下一步該怎麼做。

    她抓起大衣和錢包,出門叫了輛出租車,來到利伯塔德街。

    那天下着暴雨,但她知道,如果此時不完成這件必須完成的事,那她一輩子都完成不了。

    下車時,她的涼鞋被雨浸濕了,積水一直漫到了她的腳脖子。

    她按響了路邊一家金店的門鈴。

    她看着店主穿過金碧輝煌的櫥窗,朝她走來。

    我猜想,他打開門時一定從頭到腳地打量了她一番,看到一個被淋得濕漉漉的人走進自己的店,他心裡一定很不高興。

    店裡的空調開得很足,冷風吹着她的後頸。

     “我想賣這隻戒指。

    ”她說。

    她以為把這枚戒指摘下來會很難,因為這些年來她胖了不少,但她的手是濕的,戒指一下子就滑了下來。

     店主把戒指放在一個小小的電子秤上:“我可以給您三十美金。

    ” 她猶豫了一會兒,說:“這是我的結婚戒指。

    ” 店主回答:“它就值這個價。

    ” 此刻,我走下地鐵口,穿過通道,好去到大道的另一頭。

    走到分岔路口,看到牆上張貼的海報,才想起我以前曾來過這個地方幾次。

    在我的右手邊,再下兩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