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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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又一周,一個月又一個月,都是如此。

    起初咨詢沒有什麼效果——我想不出哪次咨詢很有“幫助”——但随着時間推移,它們的總體效果不容置疑。

    我當時不明白,現在也不明白,但每周抽出一段時間,坦承自己需要一些自己無法提供的東西,這麼做很有益處。

     泰勒确實把這封信寄給了父母,并且他一旦做出承諾就再未動搖過。

    那年冬天,我經常給他和斯蒂芬妮打電話,斯蒂芬妮俨然成了我的親姐姐。

    每當我需要找人聊聊時,他們随時都在,每次我都有很多話要說。

     泰勒為那封信付出了代價,盡管這個代價很難定義。

    他沒有被斷絕關系,或者至少不是永久性的。

    最終他和父親達成休戰協議,但他們的關系可能永遠不會如從前了。

     我向泰勒道歉了多次,超越了我無法計算的我給他帶來的損失,但是這些話都說得很别扭,說得結結巴巴。

    怎樣遣詞造句才算合理?一個人為了你,與父親和家人疏遠,你該如何道歉?也許沒有合适的詞句來表達。

    你該如何感謝一個不肯棄你而去的哥哥?就在你決定不再掙紮,任憑自己下沉時,正是他抓住你的手,将你拽上了岸。

    這一切,沒有語言能夠形容。

     那一年的冬天尤為漫長,隻有每周的心理咨詢會打斷那種沉悶。

    每當看完一部電視劇,我會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幾乎是喪親之痛,于是不得不再去找下一部。

     春去夏至,終于在秋天來臨時,我發現自己能專心閱讀了。

    除了憤怒和自責,我的大腦又可以容下别的想法了。

    我又重拾兩年前在哈佛寫的那一章。

    我重讀了休谟、盧梭、史密斯、戈德溫、沃斯通克拉夫特和穆勒的著作。

    我又想起了家庭。

    這裡面有個謎,一個未解之謎。

    我問自己:當一個人對家庭的責任與他對朋友、對社會、對自己的責任沖突時,他該怎麼做? 我開始了研究。

    我縮小問題範圍,使其更學術化、具體化。

    最後,我選擇了十九世紀的四種思想運動,研究它們是如何與家庭責任問題作鬥争的。

    我所選的運動之一便是十九世紀的摩門教。

    我踏踏實實研究了一年,在這一年的年尾終于寫出了論文初稿:《英美合作思想中的家庭、道德和社會科學,1813—1890》。

     我最喜歡關于摩門教的那一章。

    作為一個在主日學校待過的孩子,我被教導,一切曆史皆為摩門教做準備:基督死後的每一個事件都是上帝安排的,為的是讓約瑟夫·史密斯跪在神聖樹林、上帝還原真正的教會的那一刻成為可能。

    戰争、遷徙、自然災害——這些僅僅是摩門教故事的前奏。

    另一方面,世俗曆史傾向于忽略諸如摩門教這樣的精神運動。

     我的論文賦予曆史一個不同的形态:既不是摩門教也不是反摩門教;既不是精神的也不是世俗的。

    我沒有把摩門教作為人類曆史的一個目标,也沒有貶低摩門教在解決時代問題上所做的貢獻。

    相反,我将摩門教的意識形态視為更大的人類曆史中的一個章節。

    在我看來,曆史并未把摩門教徒與人類大家庭的其他成員區别對待,而是将他們捆綁在一起。

     我把論文初稿發給朗西曼博士,幾天後我們在他的辦公室見了面。

    他坐在我對面,面帶驚訝地說,論文寫得不錯。

    “有些章節寫得非常好,”這回他笑着說,“要是這個論文不能讓你拿到博士學位,我會感到意外的。

    ” 當我拿着厚重的手稿走回宿舍時,我想起克裡博士的一次講座。

    講座一開始他就在黑闆上寫道:“曆史是由誰書寫的?”我記得當時這個問題在我看來有多奇怪。

    我心目中的曆史學家不是人類;那是像我父親一樣的人,與其說是人類,不如說是先知。

    他們對過去的看法和未來的憧憬都不容置疑,甚至不能補充。

    現在,當我穿過國王學院,走在宏偉的教堂投下的影子中,我從前的膽怯似乎顯得有些可笑。

    曆史是由誰書寫的呢?我想,是我。

     在我為自己選擇的二十七歲生日那天,我提交了博士論文。

    十二月我在一間簡陋的小房間進行了論文答辯。

    我通過了答辯,回到倫敦。

    德魯在那裡找了份工作,我們租了一套公寓。

    今年一月,距我初次踏進楊百翰大學教室近十年後,我收到了劍橋大學的确認函:我是韋斯特弗博士了。

     我已經建立了新生活,這是一種幸福的生活,但我感到一種超越家庭的失落感。

    我失去了巴克峰,不是主動離開,而是默默離開。

    我退縮了,逃離到大洋彼岸,讓父親為我講述我的故事,向我認識的每一個人下關于我的定論。

    我退讓了太多的土地——不僅僅是那座山,還有我們共同曆史的整個領域。

     是時候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