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和華必預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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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腦仁疼。

    得另找辦法給他的腿降溫。

    我想把冷凍櫃裡的東西拿出來,讓盧克進去,但是冰櫃隻有蓋上蓋子才運作,可那樣盧克就無法呼吸了。

     我在腦海中搜尋家中的物品。

    我們家有個超大的藍色垃圾箱,濺滿了腐爛的食物殘渣,惡臭撲鼻,所以我們把它關在壁櫥裡。

    我沖進屋子,把垃圾箱裡的東西倒在油氈上,注意到理查德前一天扔進去的一隻死老鼠。

    接着我把垃圾箱搬到外面,用花園的水管沖洗。

    我知道應該對它進行更徹底的清潔,也許該用洗碗皂,但是看着盧克在草地上痛得打滾的樣子,我覺得來不及了。

    等最後一點兒食物殘渣一沖走,我便扶起垃圾箱,往裡灌滿了水。

     盧克掙紮着向我爬過來,想把腿放進去,突然我腦海中回響起母親的話。

    她對某個人說過:燒傷後最麻煩的不是受損組織,而是感染。

     “盧克!”我喊道,“不要!不要把腿伸進去!” 他不理我,繼續朝垃圾箱爬去。

    他目光冰冷,好像在說除了從腿燒進他腦子裡的火,其他都不重要。

    我快速行動,推倒垃圾箱,一大股水浪湧過草地。

    盧克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音,像要窒息一般。

     我跑回廚房,找到匹配的垃圾袋,打開,讓盧克把腿伸進去。

    他不動彈,任憑我把袋子套在他腿上。

    我把垃圾箱扶起來,将水管塞進去。

    箱子注滿水後,我扶着盧克,讓他一隻腳保持平衡,把他那條現在包裹在黑塑料袋裡的燒焦的腿放了進去。

    午後的空氣悶熱無比,水很快會變熱,我把那盒冰塊扔了進去。

     沒過多久,二三十分鐘後,盧克似乎恢複了神智和平靜,能支撐住自己了。

    這時理查德從地下室走了出來。

    下午陽光強烈,垃圾箱放在草坪正中央,離陰涼處有十英尺遠。

    裝滿水的垃圾箱太重了,我們搬不動,而盧克拒絕把腿從裡面拿出來,哪怕一分鐘也不肯。

    我拿來一頂奶奶在亞利桑那州送給我們的寬邊草帽。

    盧克的牙齒還在打戰,所以我又拿來一條毛毯。

    盧克就待在那兒,頭戴寬邊草帽,肩裹羊毛毯子,一條腿伸進垃圾箱,看上去既像在度假,又像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太陽把水曬熱,盧克開始不舒服地挪動身子。

    我又去冷凍櫃裡找,但沒有冰了,隻有十幾袋冷凍蔬菜,我把它們全部扔了進去,結果有了一桶豌豆胡蘿蔔渾湯。

     之後不知過了多久,爸爸回到家,一臉憔悴和沮喪。

    盧克現在安穩下來,在休息,或者說正勉力站在那裡盡可能地休息。

    爸爸把垃圾箱推到了陰涼處。

    盡管戴着帽子,盧克的手和胳膊都被曬紅了。

    爸爸說最好讓那條腿保持不動,等母親回家。

     六點左右,母親的車出現在高速公路上。

    我到半山腰接她,把發生的事告訴了她。

    她沖到盧克跟前,要查看那條腿,于是他把腿拿了出來,濕淋淋的,滴着水。

    塑料袋粘在了傷口上。

    母親不想扯爛脆弱的組織,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袋子割掉,直到那條腿露出來。

    不怎麼流血了,水泡也少了,因為這些都需要皮膚,而盧克腿上的皮膚所剩無幾。

    母親臉色蠟黃,但很是鎮靜。

    她閉上眼睛,交叉手指,大聲問傷口是否感染了。

    啪嗒啪嗒啪嗒。

     “這次算你走運,塔拉,”她說,“但是竟然把燒傷的腿放進垃圾箱,你是怎麼想的?” 爸爸把盧克抱進屋,母親拿來手術刀,兩人大半個晚上都在切除腿上的死肉。

    盧克強忍着不叫出聲,但當他們撬起并牽拉他破碎的皮膚,想看看死肉的終點、活肉的起點在哪裡時,他疼得大口吸氣,眼淚奪眶而出。

     母親在他腿上敷上自制的毛蕊花和紫草藥膏,包紮好。

    她對處理燒傷很在行——那些都是她的特制藥——但我看得出來,她很擔心。

    她說她從沒見過像盧克這樣嚴重的燒傷。

    她不知道情況會怎樣。

     第一晚,我和母親守在盧克床邊。

    他幾乎一夜沒睡,疼痛和發燒讓他神志不清。

    我們把冰塊放在他臉上和胸口退燒,給他服用蓮霧、藍馬鞭草和并頭草止痛。

    這又是母親的一個偏方。

    那次我從廢品桶裡掉出來,就服用了這個藥。

    當時我等着傷口愈合,腿上的跳痛減緩,但我感覺不出有什麼效果。

     我相信醫院裡的藥物為上帝所憎惡,但如果那天晚上我手頭有嗎啡,肯定會給盧克服用。

    疼痛令他喘不過氣來。

    他躺在床上,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至胸前,他屏住呼吸直到臉變紅,繼而變紫,仿佛讓大腦缺氧才能撐到下一分鐘。

    當肺部疼痛超過燒傷帶來的痛苦時,他哭着大口大口地呼氣——肺部解脫了,腿卻痛到極點。

     第二晚我獨自照料他,好讓母親休息。

    我睡眠很輕,一有動靜就會醒來,哪怕是輕微的翻身聲,所以我能在盧克完全清醒過來、飽受疼痛之前拿來冰塊和酊劑。

    第三晚母親照料他,我站在門口,聽着他的喘息,望着母親注視着他。

    母親臉頰凹陷,擔心和疲憊讓她雙眼腫脹。

     睡着時,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那場我未曾目睹的大火。

    夢中我成了那個躺在床上的人,身體像木乃伊一樣裹着松松垮垮的繃帶。

    母親跪在我身旁的地闆上,按着我打了石膏的手,就像按盧克的手一樣,輕拍着我的額頭,祈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