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和華必預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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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幹旱少雨的夏天。

    每天下午,火辣辣的太陽灼烤着大山,空氣炙熱而幹燥。

    每天早上穿過田野去谷倉時,我都能感到野麥莖在腳下噼啪折斷。

     一個琥珀色的早晨,我在為母親的急救順勢療法制作藥劑。

    我從基本配方[出自《聖經》:“亞伯拉罕給那地方起名叫耶和華以勒(意思就是‘耶和華必預備’),直到今日人還說:‘在耶和華的山上必有預備。

    ’”(《創世記》22:14)神要亞伯拉罕将兒子以撒獻上當作祭物,以試驗他的順從和忠心。

    亞伯拉罕照做,于是神預備了羔羊代替以撒作為祭物,以撒便不必死。

    這句話是說生活中要順從神,要有信心和忠心,神必為我們預備一切。

    ]裡取了十五滴——它被放在母親的縫紉櫥裡,以免被誤用或污染——将它們加到一小瓶蒸餾水中。

    然後我把食指和拇指環繞成一個圓圈,讓小瓶穿過。

    母親說過,順勢療法藥劑的藥效取決于小瓶穿過手指圈的次數,取決于能從中吸取多少能量。

    我通常套五十次才停下來。

     爸爸和盧克在離家四分之一英裡遠的牧場上方的廢料場裡。

    爸爸雇了一台汽車破碎機,準備過幾天使用,他們倆正在為此做準備。

    盧克十七歲了。

    他身材瘦健,肌肉發達,喜歡戶外。

    他和爸爸正在從油箱裡抽汽油。

    因為有爆炸危險,汽車在被壓碎之前必須先卸掉油箱,每個油箱都得抽幹拆除。

    這是一項費時的工作,先用錘子和木樁刺穿油箱,然後等着燃油漏完,最後用割炬将油箱安全移除。

    爸爸發明了一個省事的辦法:一根高八英尺的粗大鐵釺。

    爸爸會用叉車吊起一輛車,盧克指揮他開車,直到油箱位于鐵釺正上方,接着爸爸放下貨叉。

    如果一切順利,油箱會被長釘刺穿,汽油會從中噴湧而出,正好流進爸爸焊接好的平底容器中。

     到中午時,他們抽幹了大約三四十輛車的油箱。

    盧克把汽油裝在五加侖容量的桶裡,然後一趟一趟穿過院子提到爸爸的平闆卡車上。

    有一趟,他絆了一跤,他的牛仔褲被一加侖汽油浸透了。

    夏天烈日當空,幾分鐘就把牛仔布曬幹了。

    将汽油都裝到卡車上後,他回到家吃午飯。

     我記得那頓午餐,那麼明晰,令人不安。

    我記得砂鍋牛肉土豆濕黏的味道,記得冰塊倒入高腳杯叮當作響,杯身在夏日的高溫下沾滿水珠。

    我記得母親讓我洗盤子,因為她飯後要去猶他州,咨詢另一位助産士有關一例妊娠并發症的問題。

    她說她可能不回來吃晚飯了,冰箱裡還有漢堡。

     我記得笑了整整一個小時。

    爸爸躺在廚房地闆上講笑話,關于我們這個小村鎮最近通過的一項法令。

    一個男孩被一條流浪狗咬了,所有人都氣憤至極。

    市長于是決定限制每家養狗的數量,不能超過兩條,問題是,咬人的狗根本就不是家養的。

     “這些政府官員真是天才,”爸爸說,“如果你不給他們蓋個屋頂,他們會呆呆地看着天下雨,直到淹死。

    ”我笑得肚子都疼了。

     盧克和爸爸回到山上,把割炬準備好。

    此時盧克已經把汽油濕透褲子的事忘了個一幹二淨。

    當他兩腿夾住割炬,火石與鋼相撞,小火星立刻蹿成火苗,吞沒了他的腿。

     以下這個片段我們會一直銘記,一再講述,終使其成為我們家的傳說:盧克怎麼也擺脫不了被汽油浸透的牛仔褲。

    那天早上他和往常一樣用一圈麻繩紮着褲子。

    麻繩很滑,需要系一個死結才不會松開。

    他穿的鞋子也沒幫上忙:破破破爛的鋼頭靴子,幾個星期以來,他一直是每天早上用膠帶把鞋粘住,到晚上再用随身小刀割開。

    盧克本來幾秒鐘就能切斷麻繩,砍開靴子,但驚慌失措中他拔腿就跑,像一頭被槍瞄準的雄鹿一路奔逃,把火播撒進被炎炎夏日炙烤得又幹又脆的山艾和麥草中。

     我正把髒盤子堆進廚房水槽,突然聽見了一聲顫抖、窒息、首尾不同調的尖叫。

    毫無疑問,是人發出的聲音。

    我從沒聽過哪種動物用如此起伏的音調嚎叫。

     我跑到外面,看見盧克一瘸一拐地穿過草地。

    他尖叫着找母親,然後癱倒在地。

    這時我看到他左腿上的牛仔褲不見了,燒成了灰燼。

    腿上有的地方又青又紫,血淋淋的;其他地方慘白,成了死肉。

    薄如紙片的一條條皮膚精巧地包裹着他的大腿和小腿,就像從廉價蠟燭上滴下的蠟油。

     他的眼睛翻白了。

     我沖回屋裡,拿來幾瓶新的急救藥,但基本配方仍然放在台面上。

    我抓起瓶子跑了出去,把半瓶藥倒在盧克抽搐着的嘴唇間。

    沒有用。

    他的眼睛像大理石一樣白。

     一個棕色的虹膜出現了,接着是另一個。

    他開始說胡話,接着尖叫起來。

    “着火了!着火了!”他吼道。

    一陣寒意掠過他全身,他牙齒打戰,渾身哆嗦。

     我隻有十歲,那一刻我強烈地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

    盧克是我的大哥哥;我以為他會知道該怎麼做,所以我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搖晃他。

    “你是想涼快點兒還是暖和點兒?”我喊道。

    他用一聲喘息回答。

     我推斷他被燒傷,先治療燒傷才合理。

    我從露台上的冷凍櫃裡拿來一盒冰,但是冰盒一碰到他的腿,他就尖叫起來——弓着背,鼓着眼睛拼命尖叫,直叫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