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帕奇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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贊同。

    爸爸不在的時候,我聽見她說一些他——至少是他的新化身——認為是亵渎上帝的話,比如,“草藥隻是補充,病情嚴重了還是要去看醫生”。

     爸爸沒有注意到母親的椅子空了。

    “那些醫生不是想救你,”他對奶奶說,“他們是想害死你。

    ” 回想起那頓晚餐,那一幕仍然曆曆在目。

    我坐在桌子旁,爸爸在急切地說話。

    奶奶坐在我對面,彎曲的下巴山羊似的一遍一遍嚼着嘴裡的蘆筍,時不時地喝幾口冰水,她到底聽沒聽進去爸爸的隻言片語,不得而知。

    她偶爾惱火地瞅一眼時鐘,可是上床睡覺時間尚早。

    “你是撒旦計劃的知情參與者。

    ”爸爸說。

     這次旅行接下來的日子裡,這個場景每天都在上演,有時一天好幾次,都是類似的腳本。

    爸爸的激情又被點燃,他會一口氣說上一個小時或更久,一遍又一遍地講着同樣的話。

    講到我們都冰冷麻木了,他内裡的熱情仍久久不滅。

     聽完這一大段說教,奶奶發出令人難忘的笑聲。

    她長歎一聲,慢慢呼出一口氣,最後惱火地翻着眼珠,仿佛想把手伸向空中,但是太累了,無法完成這個手勢。

    接着她微笑了——不是安慰别人的微笑,而是給自己的微笑。

    在我看來,這個微笑既帶着困惑,又饒有興緻,似乎在說:我說得對吧,沒有比現實生活更有意思的了。

     那是一個炙熱的下午,天氣熱到你無法赤腳走在人行道上。

    奶奶開車帶我和理查德去沙漠裡兜風,她費了好大勁兒才給我們系好了安全帶,我們之前從未系過。

    我們一直往前開,路面開始變陡,輪胎下面的柏油路變成了土路,還是繼續向前。

    車在起伏發白的山丘間越攀越高,直到土路到了盡頭,出現一條登山步道,我們才停下來。

    然後我們開始徒步。

    幾分鐘後,奶奶便氣喘籲籲。

    于是她坐在一塊平坦的紅石頭上,指向遠處的一塊砂岩岩層,上面是廢墟一樣的剝落的尖頂,她讓我們徒步過去。

    一旦到了那裡,我們就要尋找寶物:黑色石頭。

     “它們叫阿帕奇眼淚。

    ”說着,她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塊髒兮兮的黑色小石頭,上面凹凸不平,布滿碎玻璃一樣的灰白色紋理。

    “它們抛光後是這個樣子。

    ”她從另一個口袋掏出又一塊石頭,這塊石頭又黑又滑,給人柔軟的感覺。

     理查德認出這兩塊石頭都是黑曜石。

    “這些是火山石,”他用他那百科全書式無所不知的聲音說,“但這塊不是,”他用腳踢了踢一塊褪色的石頭,揮手指着那塊岩層說:“這是沉積物。

    ”理查德有研究科學冷知識的天賦。

    往常我不大理會他的講解,但今天很感興趣,被這片奇異、焦渴的地面深深吸引。

    我們繞着岩層走了一個小時才回到奶奶那裡,用襯衣兜了很多石頭。

    奶奶很高興,她可以賣掉它們。

    她把石頭放進後備廂,在開車返回活動房的路上,給我們講了阿帕奇眼淚的傳說。

     據奶奶說,一百年前,一支阿帕奇部落曾在那些褪色的岩石上與美國騎兵交戰。

    部落人數不占優勢,戰鬥以他們的失利而告終。

    剩下能做的便是等死。

    戰鬥開始後不久,勇士們就被困在了一塊岩脊上。

    他們不願遭受戰敗的恥辱,在奮力突破騎兵隊時被一個個砍死,于是騎上馬背沖下了山崖。

    當阿帕奇的女人們在下面的岩石上找到丈夫們的碎屍時,她們放聲痛哭,絕望的眼淚一落到地面,便化作了石頭。

     奶奶從未告訴我們那些女人的結局。

    阿帕奇部落身陷戰事卻沒有了戰士,所以也許是她覺得結局太殘酷,沒有說出口。

    我的腦海閃現“屠宰”一詞,因為這個詞就是為此,為一方毫無抵抗的戰鬥而設。

    這是我們在農場用的詞。

    我們屠宰雞鴨,并不需要與它們戰鬥一番。

    勇士們的英勇很可能換來一場屠殺。

    他們是英雄,死了,而他們的妻子成了奴隸,也死了。

     我們開車回活動房時,夕陽西下,最後一抹斜陽灑在高速公路上。

    我想起了阿帕奇的女人們。

    和她們的埋骨之地砂岩祭壇一樣,她們生命的形狀早在多年以前——在戰馬疾馳,拱起栗色的身軀準備迎接最後一擊之前,在勇士們最後一躍之前——就已注定。

    女人們如何生存,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