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色鞋子

關燈
我的母親名叫法耶,是郵遞員的女兒。

    她在城鎮裡長大,住在一幢黃色的房子裡,周圍是白色尖樁栅欄,栅欄旁種着一排排紫色鸢尾花。

    她母親據說是山谷裡最好的裁縫,所以年輕時的法耶總是穿着剪裁完美的漂亮衣服,從天鵝絨夾克到滌綸長褲,從羊毛套裝到華達呢裙,應有盡有。

    她到教堂做禮拜,也參加學校和社區活動。

    她過着正常有序的體面生活,可謂無懈可擊。

     這種表面的體面是她母親精心炮制的結果。

    我的外婆拉魯成年于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當時正值二戰後理想主義成為狂熱思潮的十年。

    拉魯的父親酗酒,那時還沒有“成瘾”和“同理心”這些術語,酗酒的人不叫“酗酒者”,而被稱為“酒鬼”。

    她來自“非正常”家庭,卻生活在一個虔誠的摩門教社區中。

    和許多社區一樣,父母罪行的惡果也禍及子女。

    鎮上沒有一個體面的男人會考慮娶她為妻。

    她認識并嫁給了我外公——一個剛從海軍退役的好脾氣的年輕人。

    婚後她便緻力于構建一個完美家庭,至少外表上如此。

    她相信這樣會保護女兒們免受社會的傷害,不像她過去那樣遭人冷眼。

     其成果之一就是白色的尖樁栅欄和一衣櫥的手工縫制衣服。

    另一個成果是她的大女兒嫁給了一個嚴厲的年輕人,此人長着一頭烏黑發亮的頭發,喜歡不走尋常路。

     也就是說,我母親對堆積在她身上的體面做出了任性的回應。

    外婆想把自己從未有過的禮物送給女兒,這個禮物就是一個好的家庭出身。

    但法耶不想要這個。

    我母親雖然不是社會變革者——甚至在最叛逆的時期她也謹遵摩門教信仰,忠于婚姻和母性——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社會劇變似乎至少對她産生了一個影響:她不再想要白色尖樁栅欄和華達呢禮服。

     母親給我講過幾十個關于她童年的故事,關于外婆如何為大女兒的社會地位而煩惱,為她的凹凸紋細布裙是否剪裁得當而煩惱,為她的藍色天鵝絨寬松長褲顔色正不正而煩惱。

    這些故事幾乎總是以我父親乘虛而入,出賣天鵝絨換取藍牛仔褲而告終。

    有一件事深深銘刻在我記憶中。

    那時我七八歲,正在房間裡換去教堂的衣服。

    我拿了一塊濕抹布擦臉、手和腳,但隻擦會露出來的部分皮膚。

    我選了一件長袖棉布裙,這樣我就不必洗胳膊了。

    母親看着我把裙子胡亂套在頭上,嫉妒點亮了她的雙眼。

     “你要是外婆的女兒,”她說,“我們會天不亮就起床梳頭,然後一早上都為穿哪雙鞋更漂亮而苦惱,是該穿白色那雙,還是奶油色那雙。

    ” 母親臉上擠出一絲苦笑。

    她想從記憶中找點兒幽默,尋到的卻是偏見。

    “即便最終選擇了奶油色那雙,我們也會遲到,因為到最後關頭,外婆又會慌作一團,開車到表姐唐娜家去借她那雙奶油色鞋子,因為她那雙鞋跟低一點。

    ” 母親盯着窗外,出了神。

     “白色還是奶油色?”我說,“不都是一樣的顔色嗎?”我隻有一雙去教堂的鞋子,是黑色的,或者說至少我姐姐穿的時候是黑色的。

     穿好衣服後,我轉身對着鏡子,一邊撣去領口上的泥垢,一邊心想母親能從那樣的世界逃離真是太幸運了。

    在那個世界,白色和奶油色有重大區别,這樣的問題可能會毀掉一個完美的早晨,一個本可以牽着盧克的山羊到爸爸的廢料場四處尋寶的早晨。

     我父親吉恩是那種看上去既嚴肅又調皮的年輕人。

    他的外表很引人注目——烏黑的頭發,棱角分明的臉,鼻子像一枚箭頭一樣指向兇巴巴的深邃的眼睛。

    他常常抿着嘴笑,像是在開玩笑,仿佛全世界都是他的笑料似的。

     雖然我的童年也是在父親成長的那座山中度過,我們還在同一個食槽喂過豬,但我對他的童年知之甚少。

    他從未說起過,所以我對他的了解全部來自我母親。

    她告訴我,在我父親小時候,山下爺爺曾經脾氣火爆,一點就着。

    母親使用“曾經”一詞總是讓我覺得好笑。

    我們都知道最好别惹爺爺生氣。

    他脾氣暴躁是事實,山谷裡每一個人都可以證實這點。

    他飽經風霜,全身上下像他放養在山上的野馬一樣粗糙而結實。

     奶奶曾在鎮上的農業局上班。

    成年後的父親強烈反對女人工作,其觀點甚至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