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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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的高度,同時往前挪動,一半身體通過了,它再伸展兩條後腿,一點兒也沒擦碰到,全身就從擋路的天橋下面鑽過去了。

    成功地立定後,它稍稍擰轉橋身,似乎做了一個回眸的動作,贊歎自己的成就。

     此後再沒有為難它的路障了,它時走時鑽,順着橫平豎直的馬路,一曲一折,一曲一折,慢慢走出了由人類建造的高樓陣列,走到較寬松的地方。

    後來當太陽高照,它和樓房的黑影都在腳下越縮越短,這時有人看出來,它前進的方向應是郊外。

     “奇怪!”他手搭方向盤說。

     一路上他說了很多次奇怪,指的是各種事。

     首先當然指的是出外勤。

    他和搭檔早晨一上班,就收到了接聽夜間熱線的同事下的外派單,是一樁投訴,要求他們去現場察看。

    他是新兵,搭檔資曆稍深,他們把工作帽扣在頭上,開車出來了。

    出發時,他首次說了聲奇怪,因為這和他們的工作内容不相符。

    他們是環衛監督部門,管理街道上的垃圾,糾正亂抛垃圾特别是大宗垃圾的行為。

    而天橋的目擊者打進熱線,要求他們制止走動的天橋。

    當時接線員聽清要求後,說“不受理”。

    目擊者沒有說出任何有依據的話卻毫不讓步。

    接線員又說了數聲“不受理”和“沒辦法”,但最終仍是妥協,在單子上寫上事由:亂扔建築類垃圾。

    由淩晨直到上午,各家熱線都接到了目擊者來電,很多人不僅報警,緻電交通熱線,還打給環衛、醫療、噪音、遊民收容熱線,因為吃不準應該打給誰,就把知道的都打一通。

     他和搭檔開車一轉,很快找到了肇事天橋,幾乎在同一時刻,其他部門派出的執勤車輛也從各個路口冒出身影,這些車擔負不同職責,車型不同,顔色也是五花八門,彙合成一支綜合性的執勤車隊,大家不緊不慢地跟在天橋後面,誰也沒有輕舉妄動。

     現在又使他開口說奇怪的是這樣的狀況:随着天橋走出城區,他發現車隊在瓦解。

     不斷有車輛逃離隊伍,有的轉進了分岔的道路,好像是準備和其他車打配合戰,自己從岔道趕去前面堵截天橋,但是從此以後再沒出現。

    有的車由車窗内悄悄伸出一隻手,取下了吸在車頂的警示燈,而後越開越慢,拖宕在車隊尾部,直至消失。

    大家都溜了。

     “不奇怪,這個事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管。

    ”搭檔說,“你開慢點。

    ” 天橋走上一條空曠的郊野道路,隻剩兩輛車了,天橋任由它們跟着。

     他和搭檔一直留意着另一輛白色輕型客車,認出那是遊民收容車。

    可能因為車大,溜走會比較打眼,可能是之前被夾在車隊中心位置,溜不走,收容車陪垃圾管理車留到最後。

    兩車長時間慢速度地齊頭并進,誰也不比誰超過一點兒。

    在消極角力的過程中,他和搭檔多次轉頭去看對方駕駛員,從側臉看,就是個平凡的人啊,是個沒法子在狡詐局面中赢得利益的人。

    他們又得到充裕的時間去觀察車後座上的乘客,在早些時候車上已經接到一個流浪漢,這人雙手環抱一個大包袱,亂發中有張茫然的面孔,轉過來,眼睛無望地與鄰車兩人對視,要等兜完這趟風,這人才可以被送去安置點。

     又向收容車連看幾次,他加速往前了。

     收容車在後視鏡中縮小,他們放過了它。

    搭檔沖着平淡的鄉間景色諷刺性地一笑,卻沒出聲反對。

    “它是我們的橋了。

    ”搭檔過了一會兒說。

     天橋采用那種很會走路的人的走法,四腿協調,看着動作不快,實際效率很高。

    他們稍稍加速,此後車與天橋始終保持約五十米遠。

    此間極為僻靜,難得再遇到過往的車輛。

     “要再近點嗎,你覺得它有危險嗎?”他說。

     “行,就這樣開。

    我覺得它的表現還可以,不過誰知道呢,就像現在的人看着還可以,但是突然會暴走,做出的事完全是……”搭檔沒有認真往下說,掏出小相機,忙着朝它連續摁下快門,這是他們外出執勤時每次必做的,對被投訴亂扔的垃圾拍照存證。

     “開‘運動模式’。

    ”他提醒搭檔,緊跟着他往前伸了伸脖子,問道,“它在幹什麼?” 他們看到天橋的腳步在變花樣。

     之前它一步步走得熟練而老實,此刻它活躍起來了。

    它像表演盛裝舞步的小馬,連跑帶跳地做出類似斜橫步、空中換腿、伸長跑步等動作,它明顯不再以走得穩為追求,而是玩耍着四條腿,尋找它們搭配起來實驗新穎動作的可能。

    他們都體會到它快活的情緒。

     “它這樣子……好像在玩?”搭檔并不太确定。

     他們繼續看它,都在想,無頭的天橋是靠哪裡在思考呢,它究竟又在思考什麼?是不是有類似中樞神經系統的那種東西指導它的行動?但是,他們也都模模糊糊地想到,用不着以常見的道理去研究這種事,人類從根本上說也是種怪物,不信你去看看人每天出産的垃圾,就會承認人的怪異是一切之首,真沒什麼資格說其他事物怪。

     天橋像小馬似的漂亮地行走,片刻之後又改為精明地遊蕩,又改為懶散地漫遊,又改為仿佛它一邊聽着進行曲一邊朝氣蓬勃地前進。

    随後,它首次改變了橋身方向,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