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第一個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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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

     “我剛剛送女朋友回家,她住在校外。

    ”我說,“女孩挺煩人的,她喜歡你的時候走路就特别慢,路也會走歪,我們走到她家的路上花了太多時間,接着我又走回來。

    再晚一點,宿舍要關門了。

    ” “女孩很可愛,天生也比我們聰明。

    ”他很有紳士風度地說。

    他完全不帶外族口音,嗓音有力量,但是能控制力量輕輕地說,因此有種我其他朋友不具備的富有彈性的柔情。

    可是他沒像我所期待的,也把他站在這裡的原因說出來。

     我們走出草坪了,我在水泥路上擦擦鞋底,他也停步,又向着望過的方向再看一次。

    當我們繼續走起來時,他邊走邊把毯子解開,将薄毯子邊對邊地來回折疊,又把頭頂的羽毛摘下,幾縷自由的卷發于是散落到他額頭。

    我往他手中一瞧,原來那幾根硬挺的鳥禽的毛是裝在一個發箍上的,真現代化。

    他把發箍小心地夾進毯子裡。

     路上零散地遇到幾個夜歸的同學,取下裝束後,他的形象近似于我們中的一員了。

    我暗中比較,他比我強壯但比我矮。

     “你剛才是在弄什麼儀式嗎,可能正好碰到你們的傳統節日?”過了一會兒,我忍不住問道。

     “不是啦,今晚我有點想家。

    ”酋長顯得不好意思,“我家人正在那個方向,我有那種感覺。

    ” 我們在串起一排學生宿舍的小道上分手,我目送他手捧毯子走進其中一棟樓,猜想若是回到一個月前,這時候他大概正要往帳篷裡,或睡袋中,又或是一張親手剝下處理好的獸皮下面鑽,将和周圍的野風牧草共度一晚。

    他走進去後,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樓。

     自這天起我們偶爾打交道。

    他倒的确是來學習的,通識課、專業課,還選修了我們系的幾門課。

    他解釋,部落裡的孩子并非無知,也有接受基礎教育的機會,而且由于他們在流動的環境中成長,處理的是多樣化的事務,可手邊的工具總是有限,于是養成了凡事先經過周密計算,再使用簡潔的手段去完成的做事習慣,他們被生存條件訓練得頭腦很好,不過是他們認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高興把時間花在讀書上而已。

     “那你為什麼來呢?”我和朋友們問過他。

    他回答,他想進學校體會一下,也許所學會對族人有幫助,再說他父親很開明,支持他。

    他父親覺得未來的面貌應該是不同的人能相互融合,就像朝地平線望去,遠方的山脈或不論什麼,總是連接着天上地下。

    我們的第二個問題是:“你們那族人主要做什麼?是放牧、養蜂,還是做農牧方面、手工藝品方面的貿易,或者别的事情?” “我們是……”酋長在一陣短暫的躊躇後,發出連串的奇怪音節,像是“阿史邁利丢噜耶嗒安琪司諾努哈特裡阿”之類的。

     “阿史,是什麼?”我們說。

     “阿史邁利丢噜耶嗒……抱歉,很難翻譯。

    ”酋長說。

     第二個問題問過幾次,我們心裡依然模糊。

    有天我上網查,把努力記住的音節全部鍵入搜索框,出現了對應詞條,釋義卻很簡單:神秘的移動部落。

     對神秘部落來的酋長,幾個同學始終抱有敵意,他們禁止他坐到附近,遠遠見他就反複進行諷刺,他們對羞辱别人很在行,還要留出安全距離方便自己逃跑;不像我們這群人,對學分、對女孩、對政治、對世界和宇宙,其實都缺少争強好勝的意志力,我們坐在教室後排假裝有個性,是在掩飾我們的柔和、并無個性。

    酋長聰明地注視着挑釁,好像把他們前三分鐘所想以及接下去的五種動作的可能性全分析透了,他沒有做特殊回應,不過他的目光也是一種回應。

     大學的第一年如此短暫,夏天匆匆地來了,我們考了幾門試,接着宿舍關門,暑假開始了。

     同學開破車把我捎到車站,長途巴士發車大概半小時後,突然我眼珠劇烈彈跳了一下,盯住窗外一個小黑點。

    那是酋長。

    他沿着公路徒步,随身背一個容量小到驚人的包,是那種廉價的尼龍抽繩包,僅在他背上凸起一小塊,能裝下什麼呢,我猜裡面有條薄毯子,再加一個改裝過的發箍。

    他不戴帽子和墨鏡,把黑黑的頭發和皮膚完全暴露在日光下,不打算搭乘汽車,以勻速的步伐一直往前走,去和居無定所的族人團聚。

     我在家裡住了幾周,無所事事。

    一開始我按約定每天和女朋友聊天,慢慢地兩三天一次,然後我感到那個女孩越來越陌生,很難想起她完整的臉,想出來的臉好像和真實的她發生了偏差,我擔心每想一遍就會在前一次的基礎上再發生一點偏差,直到她面目全非,二年級開學後我見到真的人時,興許會大吃一驚。

    索性不再要求自己必須想念戀人了。

     叫我高興的是,高中時期要好的同學回來了,接下來的周末,我們一共四個朋友相約去旅行。

    我們到了一個主打自然,但幾乎全由人工布置出來的景區,他們根本不在乎遊客覺得假,而遊客一眼看穿是假的,感到十分滑稽,反而被刺激得增加了遊興,我們就玩得挺開心。

    幾天後走出景區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