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agon tears——龍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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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對這個問題感覺很意外,以至于他的表情一瞬間凝滞了,就像死機的電腦顯示屏一樣。

     “我生在中國長在中國。

    不過從法律上講,我現在是日本人。

    因此,我究竟算是哪裡的人,自己也不太清楚。

    我的血液中仍然流淌着故鄉的土、水和空氣,這三者密不可分地混雜在一起。

    像這樣系着領帶、穿着西裝坐在城市次中心地區的公園裡,我有時會覺得好像一切都是海市蜃樓。

    ”顧問用非常标準的日語回答道。

    我從流暢的标準日語背後感覺到某種冰冷的寂寞。

    這個男子也不可能百分之百認同自己的工作,隻是必須要這麼做,所以才不得不這麼做的。

    對于任何人來說,工作或許就是這麼一回事。

     “明白了。

    那麼,下一步我們該怎麼做?” 小林從長凳上站起來,挺直了腰闆。

    “必須再給東龍施加一點壓力。

    晚上我再聯系你,阿誠,請随時處于待命狀态。

    ” 我回答說明白了,然後從過午的西口公園走路回家。

    在池袋的各個街角,到處都像煙花似的飛散着漢語。

     自己出生的街道變成了ChinaTown,感覺還是很奇怪。

     我回到水果店,開始了看店的工作。

     我在店鋪的CD機裡放了一張非常适合小林的碟。

    《神奇的滿大人》,是巴托克[巴托克·貝拉·維克托·亞諾什(匈牙利文:BartókBélaViktorJános,1881.3.25—1945.9.26),生于匈牙利的納吉聖米克洛斯(今羅馬尼亞境内),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古典音樂作曲家之一,同時也是鋼琴家、民間音樂學家。

    ]的舞劇。

    一首曲子隻有三十分鐘,因此不太擅長聽古典音樂的人或許也可以嘗試着聽一下。

     不過它的故事就比較恐怖了。

    講的是三名惡徒讓年輕的女子去引誘男子,被他們選中的是穿着奇異服裝的中國官員。

    被引誘到房間裡的官員全身被脫得精光,然後被男子們在肚子上刺了三刀,卻沒有死掉。

    後來官員的脖子被吊到枝形吊燈上,還是沒有死掉,真是不死之身。

    最後他在年輕女子的臂彎中斷了氣。

    這種不死的能力就像在金融危機中仍保持經濟發展勢頭的今日中國,感覺既恐怖又有意思。

     我覺得這張CD就像一部極度詭異的電影的音軌,我一邊重複聽了好幾十遍,一邊思考。

    我想着叫郭順貴的虛幻女子和腹部被捅了好多刀都沒有死去的楊峰和林高泰。

    研修生們憧憬着黃金之夢,漂洋過海來到日本,但隻能往返于工廠和宿舍,無法看到這個國家的其他東西,三年後他們帶着一本存折回到自己的祖國,不知道會是怎樣一種心情?多愁善感的情緒湧了上來,我失神地望着西一番街的人行道,這時老媽喊道:“你怎麼垂頭喪氣的?不好好看店可不行!你闆着一張不景氣的臉,怎麼可能會有客人上門呢?” 或許正如老媽說的那樣,我也不會想從滿臉愁容的自己這兒買麝香葡萄的。

     “我錯了。

    老媽,給你一個好提議,下回你再招看店的夥計時,最好招非法就業的中國人。

    ” 老媽一臉茫然地看着我,好像在說你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據說他們隻需要我薪水的一半,卻能幹三個人的活。

    ” “敵人”抿嘴一笑,說道:“知道了。

    既然有這麼優秀的看店夥計,快點給我帶過來。

    ” 豐島區又增加了一個失業者。

    為了給老媽展現我的幹勁,我把巴托克的音樂換成AM收音機,開始店内的大掃除。

     那天是個好天氣,因此水果賣得還算不錯。

    水果和蔬菜還是不一樣,其銷售會受天氣和心情影響。

    快十一點,我正在關店的時候,手機響了,是池袋三巨頭之一的羽澤組本部長代理猴子打來的。

     “喂,現在能過來一下嗎?” 我環視臨關門的亂糟糟的店内。

     “給我十五分鐘,應該沒什麼問題。

    ” “那你來大都會酒店的酒吧找我們。

    ” 我忍不住提高了嗓門。

    “你在酒店的酒吧裡?今天怎麼了?難道要給我介紹你的未婚妻嗎?” “你真煩。

    阿誠,就給你十五分鐘。

    ” 猴子說完就挂了電話。

    他和我一起喝酒的時候總是去西口或北口的居酒屋。

    不知道這個家夥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我開始迅猛地關店。

     我在繁星點點的春夜外出。

     其實深夜外出也是一件心情愉悅的事。

    今年寒冬已經過去,一個美好的季節将要來臨,我全身都能感覺到春天的氣息。

    我覺得在四季之中,春天夜晚的風是最有感官意味的。

    它溫柔地從身上拂過,就像年輕女子漂亮的手指尖輕輕地按摩全身。

    任何時候我都很享受在夜晚散步的感覺。

     我到達西口的酒店時,已經十一點多了。

    此時的大堂靜悄悄的,非常安靜。

    我徑直走向二樓的酒吧。

    除了池袋署的署長,一般人很少來這裡。

    酒店裡有點灰暗,客人也寥寥無幾。

    嵌在牆上的酒瓶像珠寶店裡陳列的盒子。

    為什麼昂貴的酒總是會閃閃發光呢? 穿過長長的櫃台,我看到雙手抱胸的猴子坐在櫃台旁邊的桌前。

    他的對面是小林和一個我沒見過的男子,後者的樣子看起來也像是生活在危險世界中的家夥。

    從他的整體感覺來看,能推斷出他是中國人,感覺穿衣服的風格和發型與日本人有所不同。

     我坐在猴子旁邊的座位上,向服務生要了一杯金湯力。

    猴子一副憤怒的樣子,說道:“為什麼一定要把阿誠叫來呢?” 我看了一眼猴子,感覺他的表情很可怕。

    我問道:“小林,你怎麼認識猴子的?” 即使在這種時候,小林也沒有表露出任何感情,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先介紹這位仁兄吧。

    胡逸輝先生,是池袋上海幫的對外事務負責人。

    ” 男子把眼睛眯得薄如剃刀般瞪着我,他的年齡大約在三十歲左右。

    猴子說道:“阿誠,本來你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

    聽好了,實際上你也不在這裡。

    不準對任何人提起你在這裡聽到的任何話,你在這裡沒有見過任何人。

    這樣可以吧?胡先生。

    ” 上海幫的男子穿着D二次方的新品防寒夾克衫,默默地點了點頭。

    盡管他穿着流行的名牌衣服,但也遮蓋不住他身上的那股暴力氣息。

    在這種場合,我沒有平素開玩笑的心情。

     “知道了。

    ” 小林的面前放着法國沛綠雅的礦泉水瓶,隻有他不喝酒。

     “這個酒吧十二點就要關店了。

    我們快點切入正題吧。

    ” 我們像官員似的圍繞議題展開讨論。

    我喝了一口服務員端上來的雞尾酒。

     “什麼事?” 小林還是毫無表情地說道:“襲擊東龍計劃。

    ” “什麼?” 在馬上就要關店的安靜的高級酒吧内,我的聲音響徹整個酒吧。

     不過,酒店的酒吧是一個人比較少的地方。

    穿着很一般的街頭小鬼即使一個人驚訝地大喊大叫,在寂靜的氛圍中,叫聲也會不着痕迹地默默消逝。

    沒有一個人在意我的舉動。

    在遠處的桌上,有一個着裝很有檔次的人壓低聲音說着話,他的聲音很低,交疊在把杯子放回杯墊時含混沉重的動靜間。

    我壓低聲音叫道:“襲擊?我從來沒聽你提過,小林。

    ” 猴子松開抱着的雙手,一副苦惱的樣子。

    “我早就說過了吧。

    這個家夥最讨厭暴力了。

    他可是文部省推薦的麻煩終結者呢。

    ” 小林的表情很嚴肅。

    “很遺憾,我們僅有六天的時間了。

    看楊的态度,我們倆在返還郭順貴的問題上是無法達成一緻意見的,必須要給對方施加一點壓力。

    現在的情況沒有辦法僅限定某種手段。

    我接到了工會上級的命令。

    ” 我的熱血一下子冷卻下來。

    我在任何時候都打算把暴力解決問題的手段限制在最小的範圍内。

    我讨厭看到血,不管對手是混蛋還是罪犯,我的這條原則都不會改變。

    猴子抿嘴笑了笑。

     “你知道嗎?在池袋的中國街上,背後的世界可不隻有一塊岩石。

    中國黑社會中有像東龍這樣的東北殘留孤兒的團體,也有來自福建、上海等南方地區的團體,還有之前就有的台灣團體。

    令人高興的是,中國人之間的關系也非常不好。

    ” 胡瞪了猴子一眼,用很快的漢語喋喋不休地說了起來,說完後咂了咂嘴巴。

    小林點了點頭,然後很優雅地翻譯成了日語。

    “他說這和你們日本人一樣,有京極會、羽澤組、豐島開發和其他衆多團體。

    日本的團體之間的關系也不怎麼好。

    ” 對于這一點,我沒有異議。

    不知為什麼,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國家,這種類型的團體都把和自己同類的團體互相作為最大的敵人。

    猴子說道:“嗯,也是。

    不過我們也沒有打算和上海幫聯手,所以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對于我們來說,隻要襲擊東龍的小鬼,給他們點教訓就行了。

    因為拉面店的事件,如果給他們點教訓的話,我們的老大和年輕的小鬼們都會很高興的。

    ” 小林點了點頭。

    “好的。

    總之拜托大家先做一次小規模的襲擊。

    不過不允許有死者出現,如果出現死者,人們對這一帶的印象就會大跌,中國街的老前輩們也會不高興的。

    請胡先生也注意這一點。

    ” 海派黑社會的男子雖然日語說得不太好,但好像能聽懂,默默地點了點頭。

     “阿誠,接下來有一件事必須由你親自出馬解決。

    或許你對這次的作戰計劃有不滿意的地方,但請認真聽我說完。

    我們展開佯攻後,還必須請求與東龍的老闆見個面。

    ” 我漸漸地焦躁起來,這個中國人總是自作主張地安排我要演的角色。

     “小林,你這麼能幹,可以在池袋找到很多幫手,怎麼還會需要我呢?你施加點壓力的話,楊就會示弱的。

    這樣逃跑的女生不就可以回到你手心裡了嗎?這個計劃做得很好,哪裡還需要我呢?” 我一直有一種感覺,小林不僅認識中國的老前輩們,好像在羽澤組也有門路,根本不需要我這樣的人出場。

    小林露出一絲悲傷的表情。

     “阿誠你說的沒錯,不過,最後有一個重要的角色在等着你。

    ” 猴子看了我一眼,上海男子用細細的眼睛瞪着我。

    小林停頓了一下,說道:“郭順貴已經不信任我們這樣的團體了。

    她也不會信任楊。

    因為她不管去什麼地方都會被同胞狠狠地剝削一番。

    因此,我們需要第三方的中介人。

    這個中介人最好也不是日本的公共機構,而是一般市民。

    ” 小林那張播音員似的面孔一直盯着我看,搞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調查了你在這條街上所做的數不清的仲裁。

    你最令人佩服的地方不是推理,也不是搜查,而是促使對立的雙方和解的能力。

    我打算違反上司的命令,把賭注壓在你的這種能力上。

    ” 小林的眼睛裡有種奇怪的熱情。

     “你上司的命令是什麼?” 小林微微笑了一下。

    “是強制對郭順貴進行人身拘禁,但我不覺得這個方法可以解決現在的問題。

    我們憑武力可以把小郭帶回工廠,但是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下一個逃跑者。

    合約還剩下兩年半多的時間,因此不管怎麼樣,有必要讓小郭按照自己的意願主動返回到工廠。

    我是這樣考慮的。

    ” 聽他這麼一說,我感覺我的工作還挺重要。

    我的職責好像是說服年輕的女子回到奴隸合同的工作場所。

    在陽光明媚的春天,這是我最不想做的工作了。

     “如果我說我不想做的話,會怎麼樣?” 小林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回答道:“二百五十人的研修生将被強制驅逐出境,并且工會将受到三年禁止派遣研修生的懲罰,工會對此緊張極了。

    至于小郭,我都不敢想像工廠那邊有什麼嚴厲的懲罰在等着她。

    ” 茨城山中的工廠和宿舍,或許是日本的警察機關監管不到的地方。

    我想了想,歎了口氣說道:“隻能接受這份工作了。

    ” 對于這份工作的内容,我一點信心都沒有。

    首先,不管比中國内陸的工資高多少,我也還是不能接受時薪隻有兩百日元的工作。

    猴子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原來如此,很有意思。

    這個家夥很不擅長和女人打交道,他會如何說服研修生呢?這是最值得期待的。

    ” 我越想越有點惱,看了眼櫃台裡面的酒瓶,把服務生叫過來。

     “給我兩杯三十八年陳的皇家禮炮威士忌,加冰。

    ” 我想像不出一杯要花多少錢,但是感覺不錯。

    反正今天是小林請客。

    我不想在這裡花一分錢。

     從酒吧裡出來已是深夜十二點。

    猴子和胡坐出租車走了,就剩下我和小林。

    喝得醉醺醺的我朝西口公園走去,小林不知為什麼在我後面跟着。

     “還有什麼事?我明天還要工作。

    今天回去就睡覺了。

    ” 小林的領帶細得像絲帶,随風飄着。

    他一滴酒精都沒沾,臉竟然有點紅。

     “我住的商務賓館就在北口那,我們倆是一個方向。

    還有……” 和這個男人在一起感覺有點奇怪,或許是他的日語太過标準了。

     “還有什麼?” “我想去和阿誠的家人打個招呼,母親大人在二樓吧。

    ” 這次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的老媽什麼時候變成母親大人了。

     “小林,你最好記一些日常會話中的日語。

    你總是說這麼正式的語言,在這一帶是不會有任何人信任你的。

    至少我看不出你的真心。

    ” 小林認真地思考了一下。

     “好的,明白了。

    我今後會試着學習阿誠這樣的說話方式。

    ” “嗯,這樣最好。

    ” 我和老媽都是夜貓子。

    本來每天晚上十一點過後才關門,所以自然會這樣。

    辛苦工作一天後,洗完澡是不可能很快睡着的,因為神經還處于興奮狀态。

     我們從關閉的卷簾門旁邊的樓梯上了二樓。

    我在玄關處大喊道:“老媽,我回來了。

    有客人來了,不知為什麼他說想和你打聲招呼。

    ” 老媽剛剛洗過澡,穿着鮮豔的粉色運動服走了出來。

    狹窄的玄關站三個人感覺非常擁擠。

    小林從黑色的公文包裡掏出一個東西,低下頭雙手遞給老媽。

     “不知道是否合您的口味,請笑納。

    我是林高泰,這次有事情要麻煩阿誠。

    ” 是虎屋的羊羹,老媽最喜歡吃的東西。

    真個是心思缜密的男子。

    老媽快速地觀察了一下小林,然後笑容滿面地說道:“既然來了,就進來喝杯茶再走吧。

    ” 就知道會這樣,所以我最讨厭把認識的朋友介紹給老媽了,總是會惹來很多麻煩。

    老媽接過羊羹,進了餐廳。

    我悄悄地對小林說:“快點回去吧。

    我老媽話很多的,這樣你會待很長時間。

    ” 小林沒有聽我的話,而是脫掉了帶鞋帶的黑色皮鞋。

     “林先生,快點進來,不用客氣。

    ” “好,那打擾了。

    ” 真是讓人另眼相看的研修生顧問。

    沒有辦法,我跟在端莊的黑色西裝後面進了屋。

     六塊榻榻米大的餐廳中,我和小林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

    都這麼晚了,老媽竟然還用咖啡機磨了咖啡豆,給我們做了兩杯手沖咖啡。

    砂糖是未經精制的,像茶色的小石頭似的[即黃糖做的方糖。

    ]。

    喝完威士忌再喝甜甜的咖啡,感覺很美味。

     “打個招呼就趕緊回去吧。

    我今天累了。

    ” 别人剛來就這麼催人家也許不好。

    老媽冷冷地斜睨了我一眼,然後對小林笑了笑,精神飽滿的樣子:“不要聽這個孩子的話,你慢慢喝不着急。

    ” 被沖昏頭的女人。

    我指了指牆上的鐘:“已經深夜十二點了呢,小林明天還有事。

    ” 老媽翻了一下白眼,瞪着我說道:“誰都有明天的事呀。

    你是個遊手好閑的人,所以閉嘴吧。

    ” 小林樂呵呵地看着我們,笑了笑:“這種對話是東京人特有的嗎?感覺像說相聲。

    ” 我感覺小林今天也有點失常。

    他很優雅地喝着咖啡。

     “我在中國時,媽媽去世得比較早,所以很羨慕可以和母親開玩笑拌嘴的阿誠。

    ” 我第一次聽他講自己的故事。

    此時,我意識到我忘記問一個重要的問題了。

     “對了,小林是怎麼入日本國籍的?是和日本的女生結婚了嗎?” 像他這樣日語說得很流利,長得又很帥的型男,很快就能迷倒年輕的女人吧。

    小林慢慢地搖了搖頭。

    “我還是單身呢,話說起來就長了,時間上沒關系嗎?” 讓人吃驚的是,小林用撒嬌的視線看了一眼我老媽。

     “沒關系,現在還不算深夜。

    ” 連老媽都來了興緻,看樣子今夜會很長。

     小林講的故事着實讓人吃了一驚。

    他講的是一個出生在中國内陸貧困農村的優秀少年如何得到日本國籍的大冒險故事。

     “我出生在河南省某個貧窮的村莊。

    我們家在那兒算是普通的農村家庭,父親的年收入換算成日元的話,大約三萬日元。

    其中兩成是稅款,需要上繳。

    ” 真想歎口氣。

    手頭上所剩的現金每個月隻有兩千日元。

    不管物價再怎麼便宜,僅靠這點錢,生活一定很拮據吧。

    我聽完瞪大了眼睛,小林微微一笑。

     “農村的收入現金占了一半,剩下的是農作物。

    手頭上的現金有一半都要用于納稅。

    ” 連老媽也吃了一驚。

     “怎麼感覺像江戶時代農村的故事。

    好像當時的地方官和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百姓的關系。

    大家不會反抗嗎?” 一家人一個月隻能靠一千日元生活。

    現在在中國内陸,這種情況也還是理所當然的嗎?真是令人同情的故事。

     “我們村有四個集體農場。

    一個農場大約有四千個年輕的勞動力。

    在我們派遣工會的管轄區内,像這樣的農場一共有六個,加起來一共有兩萬五千個年輕的勞動力。

    如果來日本工作的話,三年就可以存下兩百萬日元。

    所以這兩萬五千人中所有的人都夢想着能作為研修生來日本工作。

    ” 這種極不合理的經濟落差促生了怎樣的熱情和夢想呢?某個國家的最低薪酬,在另一個國家看來,竟然相當于專業運動員的年薪。

     “在我的村莊裡,隻有派遣研修生的家庭住上了鋼筋混凝土的房子。

    我也從小就開始學習日語,從未懈怠過。

    因為我想在面試時給人留下好印象。

    隻要是我能拿到的日語書,我全都讀過了。

    我讀過芥川龍之介的《蜘蛛絲》,我把那根絲想像成去日本的機票。

    ” 是這種生活培養了小林這種無極限的冷靜嗎? “能通過面試來日本的大約有多少人呢?” 黑色西裝男微微挺起胸脯說道:“我那一年有二十人。

    ” “兩萬五千人中的二十人嗎?”真是令人想像不到的數字。

    我吃驚地問道。

     “你真是太厲害了,林先生。

    我們家的阿誠就差得太遠了。

    ” 雖然我從出生的那天起就從來沒有一次順利通過考試、選拔或面試的,但沒必要在這種時候提我的糗事吧。

     “我工作的工廠位于川崎市。

    這是一家制作盒飯的工廠,每隔四個小時就要給便利店送一次盒飯。

    輪班是一天四班倒。

    我要上其中的兩輪班。

    在那兒工作的隻有研修生。

    工作非常辛苦,這一點我是有心理準備的。

    但問題是工廠的現場監工,他是一個中年日本男子,名字叫谷口,我現在也還記得他的名字。

    他工作時也會喝酒,然後無緣無故地打我們。

    ” 小林放在桌子上的手突然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研修生不能找其他工作,也不準逃跑。

    監工就是仗着這一點,所以随意地謾罵、毆打我們。

    我們研修生實在忍受不了他,也商量過好多次,想着要不要一起逃跑或殺了這個監工。

    ” 我鼓勵地說道:“但是,你沒有像小郭那樣逃離那個地方。

    ” “是的,因為我母親的關系。

    ” 老媽一臉奇怪地問道:“你在中國的母親不是去世了嗎?” 小林笑着點了點頭。

    “是的,那是來日本半年後的事了。

    工廠旁邊的公寓裡住着一位獨居的老人,她總是親切地和我說話。

    她很同情研修生的處境,有時給我送些點心,有時請我喝喝茶。

    如果沒有母親的話,我不知道會做出些什麼事來。

    在中國,被别人打頭是一件非常屈辱的事情。

    ” “原來如此。

    ” 雖然從外表上基本看不出來,但日本人和中國人之間當然還是有文化差異的。

     “我沒有對小林做過什麼失禮的事情吧?” 小林點了點頭,喝了一口咖啡。

     “阿誠沒有做過。

    離研修結束還剩一年的時候,發生了一起事故。

    在工廠裡有一個夥伴的右手中指指尖被切斷了。

    工廠和工會都不想承擔責任。

    工傷認定也比較困難,必須有一個人向日本政府反映這個事情,于是大家都推選日語比較好的我。

    但是,如果做這件事的話,有可能會被工廠炒掉,也有可能被送回中國。

    因此,某一天中午休息的時候,我就去和母親告了個别。

    我說可能今後再也見不到了,雖然我還想繼續待在日本,感覺很留戀。

    我那時第一次喊這位老人母親。

    我還說,即使回到中國,您也是我的母親,什麼時候我還會來看您的。

    ” 老媽連連點頭。

    她最受不了親情電影或戲劇。

    “是嗎,小林真是太偉大了。

    ” “結果發生了奇迹。

    母親突然問道,你要在日本長久地住下去,需要什麼條件?” 我終于看到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研修生要成為日本人,必須拿到日本國籍。

    而要拿到日本國籍,隻有兩條途徑,和日本人結婚或成為日本人的養子女。

     “所以,小林你就把那個日本人當做自己真正的母親了。

    ” “是的,我把戶口落在了母親的戶口本上。

    這樣,工廠的人就不能對我動手了。

    因為日本政府機關的應對很快,而且恰當。

    最終,工廠承認了工人的工傷,同時也加緊制定了工廠的安全對策。

    從此之後,現場監工再也沒有毆打過工人。

    我順利地終止了三年的合同期限,之後就開始為工會工作。

    ” 再之後,小林作為研修生的顧問居住在日本。

     “人和人的緣分真是很奇妙。

    我們每天都會遇見新的人,互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