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駝鹿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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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道德,沒有什麼能阻止我!” “道德不是狗屁,凱奇姆先生。

    ”卡梅拉正打算教育他,可她看了看那隻死掉的土狼,又把嘴閉上了。

    土狼一動不動地躺在河岸上,鼻尖從奔流的河水中劃過。

     “再見,老爹。

    ”丹尼對流淌的河水說。

    他轉身背對着河水,擡頭望向長滿青草的山坡,看着夥房原來的位置——在那裡,他把印第安·簡錯當成一頭熊,而她是他父親的情人。

     “再見,大廚!”凱奇姆沖着水面喊道。

     “Dormipur[羅馬尼亞語,意為“睡個好覺”。

    ]。

    ”卡梅拉劃着十字唱道,然後她突然轉過身,背對着絞河,背對着安吉爾落到原木下面的地方。

    “我先走一步。

    ”她告訴丹尼和凱奇姆,然後緩緩穿過草叢,朝山上走去——一次都沒回頭。

     “她唱的是什麼?”伐木工問作家。

     丹尼記得那是卡魯索的舊唱片裡的一首歌,名字叫《四重奏小夜曲》,是一部歌劇裡的搖籃曲。

    丹尼不記得是哪一部歌劇,但卡梅拉剛才給她的安傑魯唱的這首搖籃曲,肯定是安傑魯小時候她哄他睡覺時唱的。

    “Dormipur,”丹尼給凱奇姆重複了一遍,“幹幹淨淨地睡吧。

    ” “幹幹淨淨?”凱奇姆問。

     “我猜就是‘睡個好覺’?”丹尼告訴他。

     “媽的。

    ”凱奇姆跺着腳說。

    “媽的。

    ”伐木工又說了一遍。

     兩個人看着卡梅拉吃力地往山上走,她的身軀像熊一樣肥大,波浪般起伏的草地足有她的腰那麼高,風從河面吹着她的後背,把她的頭發吹到她低垂的頭顱兩側。

    卡梅拉登上山頂,來到夥房原先的位置,她低下頭,雙手擱在膝蓋上。

    有那麼一兩秒鐘——不超過卡梅拉平複呼吸的時間——丹尼仿佛從她弓着腰的身體裡看到了印第安·簡的幽靈,好像簡又回到了她死去的地方,跟廚師的骨灰說再見。

     凱奇姆仰頭面對太陽,閉上雙眼,但步子沒停——他踩着小碎步,看不出明顯的前進方向,仿佛是在浮木上行走。

     “再說一次,丹尼。

    ”老河工說。

     “睡個好覺。

    ”丹尼說。

     “不,用意大利語!”凱奇姆命令他。

    河工依然閉着眼,腳不停地動着。

    丹尼知道,老伐木工隻是想讓自己保持漂浮狀态。

     “Dormipur。

    ”丹尼說。

     “媽的,安吉爾!”凱奇姆喊道,“我說過,‘腳要動起來,安吉爾,千萬不能停!’唉,媽的。

    ” 對于喜歡早起到菜園幹活——要是胯骨不怎麼疼,幹完活之後她才會喂狗,給自己煮咖啡——的六罐裝帕姆來說,這是個令人困惑的早晨。

    凱奇姆以他獨有的方式打亂了一切。

    她給英雄的傷口敷了磺胺粉,然後才給自己的狗喂吃的,煮上咖啡。

    凱奇姆的任性打擾,再加上還要照顧那條被熊抓傷的可憐的狗,六罐裝打開電視的時間比平時晚一些,不過她還是及時地看上了電視。

     帕姆覺得自己可能也有一部分責任:畢竟是她提出要見丹尼和那個意大利女人的,六罐裝覺得,廚師的情人卡梅拉是印第安·簡的替身。

    帕姆想跟他們道歉,但她現在覺得挺矛盾,丹尼比他父親當年——就是六罐裝最後一次見到小個子廚師時——大了近三十歲,帕姆一時适應不過來,而且直到向丹尼和卡梅拉道了歉,她才意識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凱奇姆的原諒,這同樣令人困惑。

    而且給英雄治傷的時候,她哭了起來,仿佛她拼命想要治愈的是凱奇姆的傷口。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刻——六罐裝覺得這是她最沮喪的時候——她打開了電視。

     她看到了第一架被劫持的客機制造的廢墟,但六罐裝此刻還不知道,從波士頓起飛的美國航空十一号班機撞進了世貿中心北塔,在那裡撕開一個大洞,大樓變成火海。

    “這一定是架小飛機。

    ”電視上的某個人說,但六罐裝帕姆不這麼覺得。

     “那個洞看起來像是小飛機留下的嗎,英雄?”六罐裝問受傷的藍斑獵熊犬。

    這條狗盯着六罐裝的雄性德牧,兩隻狗都在餐桌底下。

    性格堅忍的獵熊犬沒有回應帕姆的問題。

    (英雄跟凱奇姆住在一起,早就習慣了聽人跟它說話,在凱奇姆面前,這條狗知道自己不用作出什麼反應。

    ) 帕姆一直在看有關飛機墜毀的新聞,從電視上看,紐約那邊也是陽光燦爛,飛行員不會有能見度方面的問題,六罐裝想。

     六罐裝後悔的是,自己竟然承認了“喜歡過大廚”——她不就是這麼說的嗎?凱奇姆耳朵不好使,她還要說得那麼大聲,讓他聽見,帕姆簡直想踢自己。

    每次她覺得他倆的關系有所好轉,哪怕沒有完全恢複原狀,六罐裝好像都會說點錯得離譜的話——要麼就是凱奇姆會說這樣的話。

     她抛棄過很多男人,也被很多男人抛棄過,但跟凱奇姆分手時最痛苦——盡管當年六罐裝離開卡爾時,牛仔差點殺了她。

    一天夜裡,副警長在一個碼頭上——那是成功湖新船下水的地方——強奸了她。

    後來,目睹這件事的一對情侶把帕姆送到柏林的安德羅斯科金河谷醫院,她在那裡休養了幾天。

    這件事讓六罐裝在那家醫院找到了工作,她喜歡那份打掃衛生的工作,大多數晚上,家裡的狗睡覺之後,她就去醫院做清潔工,陪病人聊天讓帕姆不再那麼為自己感到難過。

    她的醫院工作服上印着工整的小字“保潔”。

    六罐裝懷疑,很多病人曾經誤以為她是護士或者護士的助手,但她相信,無論如何,自己還是給病人們帶來了安慰——正如他們中的一些人也帶給她安慰那樣。

     六罐裝帕姆知道,她必須去做髋關節置換手術,每次胯骨疼的時候,她都會想起牛仔在碼頭上強奸她的情景——他把她的臉按在系船纜的木樁上,她上嘴唇的疤痕就是這麼來的。

    但最糟糕的是,她告訴凱奇姆,他确實應該殺了卡爾。

    這是最糟的,因為六罐裝當時并不知道,凱奇姆堅信自己應該在很多年前就應該殺掉牛仔。

    (副警長開槍打死大廚之後,凱奇姆從未停止過自責。

    ) 帕姆還覺得後悔的是,她告訴凱奇姆一一〇号公路上發生重大車禍後卡爾做了什麼。

    那場車禍發生在死水河邊、柏林和格羅夫頓之間的公路上,兩個沒系安全帶的青少年開車撞上了一輛運火雞的卡車,車上的火雞是死的,按照火雞養殖業的行話,它們“經過了處理”。

    卡車司機活了下來,但頸部受傷,暫時失去意識。

    當他醒來時,兩個死去的青少年就在司機的面前,開車的男孩身體被方向盤轉向柱穿透了,女孩卡在副駕駛座,腦袋沒了。

    卡爾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執法人員,運火雞的卡車司機說,牛仔摸了無頭女孩的屍體。

     卡爾聲稱卡車司機是胡說八道,畢竟他剛剛扭了脖子昏了過去,醒來後顯然産生了幻覺。

    但牛仔對帕姆承認了實情:玩玩無頭女孩的奶子有什麼了不起?她不都已經死了嗎? 聽說此事,凱奇姆說:“我真該宰了牛仔。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麼說,也不是最後一次。

     六罐裝對英雄和她的德牧說:“你們倆别再互相瞪眼了。

    ”這時是上午九點多一點——第一架客機撞擊北塔十八分鐘後——第二架被劫持的客機(美聯航一七五号航班,也是從波士頓起飛的)撞進了世貿中心的南塔,引發爆炸。

    兩座大樓都起了火,六罐裝對那兩隻黏在一塊的狗說:“要是你們也說這是架小飛機撞的,我就該懷疑你們是就着酒吃狗糧的了。

    ” 英雄試着舔了舔爪子上的磺胺粉,不過那股藥味讓它沒敢再舔下去。

    “味道很特别吧?”帕姆問獵熊犬,“盡管舔吧,英雄,我這兒還有呢。

    ” 經過一番似乎不合邏輯的權衡,英雄朝德牧撲了過去,兩條狗在餐桌下面撕咬起來,六罐裝用水槍把它倆分開了。

    她在水槍裡裝了洗潔精和檸檬汁,專門噴兩隻狗的眼睛——它倆讨厭它。

    但四肢着地鑽到餐桌底下噴狗讓帕姆的胯骨疼了起來,沒心思聽布什總統的電視講話——九點半,總統在佛羅裡達的薩拉索塔發表演說。

     六罐裝不像凱奇姆那麼鄙視喬治·W.布什,但她認為這位總統是個裝腔作勢的傻瓜,是個白癡老爹的蠢兒子。

    她同意凱奇姆的看法:小布什一無是處,連最小的危機都解決不了。

    凱奇姆還舉了個例子,就算是兩隻小狗打了起來這種小事,小布什也會給消防局打電話,讓他們帶上水管過來,然後自己跑到安全的地方觀戰,等待消防員露面。

    帕姆最喜歡這個例子的地方是,凱奇姆說,消防員帶着水管就位後,總統會馬上擺出積極解決問題的樣子——假如這兩隻狗在此期間還惹出了其他亂子的話。

     布什總統的表現果然不出所料,他在電視上說,美國遭受了重創,這是一場“顯而易見的恐怖襲擊”。

     “你這麼覺得嗎?”六罐裝問電視上的總統。

    帕姆沒搭理狗,跟電視裡的人聊了起來,這是獨居者的典型特征——仿佛電視裡的人跟狗一樣能聽見她說話似的。

     這時候聯邦航空管理局已經關閉了紐約機場,紐約和新澤西港務局下令關閉了紐約地區的所有橋梁和隧道。

    “這些笨蛋還在等什麼?”六罐裝問狗,“他們應該把所有機場全都關掉!”十分鐘後,聯邦航空管理局取消了美國機場的所有航班,這是美國有史以來第一次全境停飛。

    “瞧見沒有,”六罐裝問兩隻狗,“肯定有誰聽到了我說的話。

    ”(這個“誰”就算不是指凱奇姆,也絕對不是這兩條狗。

    ) 六罐裝把一塊幹淨海綿泡在涼水裡,沖掉了德牧眼睛裡的洗潔精和檸檬水。

    “下一個才輪到你,英雄。

    ”帕姆告訴獵熊犬,英雄漠然地看着她和德牧。

     三分鐘後,美國航空七十七号航班撞進五角大樓,騰起高高的煙柱。

    過了兩分鐘,白宮進行了疏散。

    “該死,”六罐裝對狗說,“看起來這顯然是恐怖襲擊了,你們不覺得嗎?” 她把英雄的腦袋抱在腿上,沖洗着受傷的獵熊犬眼睛裡的洗潔精和檸檬汁,十點零五分,世貿中心南塔倒塌,塔樓歪倒在街道上,翻滾的煙塵和碎屑彌散而出,人們在厚重的塵埃中驚惶逃竄。

     五分鐘後,五角大樓的一部分也塌掉了——與此同時,也遭到劫持的美聯航九十三号航班在賓夕法尼亞州薩默塞特縣墜毀。

    “不知道這架飛機原來要去哪裡,英雄。

    ”六罐裝對狗說。

     德牧跑到帕姆身後,鬼鬼祟祟地繞着圈子,英雄看不到它,顯得很急躁。

    獵熊犬的緊張情緒讓六罐裝注意到德牧在她背後的小動作,她猛然把手往後一伸,揪住了德牧的一小塊皮,用力捏住,直到德牧發出嘶啞的哀叫,從她手中掙脫出來。

     “别給我偷偷摸摸的!”六罐裝說,德牧灰溜溜地鑽過狗門,回到外面的狗窩。

     接下來,電視上宣布,聯合國大廈——還有國務院、司法部以及世界銀行都進行了疏散。

    “所有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