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凱奇姆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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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見過一個認識你的人——LL科特的店員。

    ”丹尼告訴凱奇姆。

     “是嗎?”河工說,“你們見的那個是好人,還是在那兒幹活的渾蛋?” “我相信是後一位,凱奇姆先生。

    ”卡梅拉說。

    那股恐怖的氣味久久不散,那頭熊肯定進過皮卡車。

     “是那個胖子?總穿着迷彩服的那個渾蛋?”凱奇姆問。

     “就是他,”丹尼說,熊的氣味幾乎讓他嘔出來,“他好像覺得你是印第安混血。

    ” “哦,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血統——起碼搞不明白我另外那一半血統是怎麼回事!”凱奇姆像打雷一樣咆哮道,“就算我有一半或者四分之三的印第安血統,那也無所謂!印第安人本來就是迷失的族群,很适合我!” “那個家夥似乎覺得,你門前那條路不叫‘迷失族群’路了。

    ”丹尼告訴老伐木工。

     “我應該扒了他的皮,跟那頭熊挂在一塊熏!”凱奇姆大吼。

    “可是你知道嗎?”他問卡梅拉,語氣更加冷嘲熱諷起來。

     “什麼,凱奇姆先生?”她恐懼地問。

     “那家夥的味道還不如熊!”凱奇姆嘶啞地哈哈大笑。

    他們拐上阿克斯湖路,往公路駛去。

    丹尼把裝父親骨灰的玻璃罐子緊緊地抱在大腿上,原先那個作料罐已經空了,擱在駕駛室的地上,夾在他倆腳之間。

    這個玻璃罐更大,廚師的骨灰連同藥草和香料隻占了它的三分之二,丹尼在标簽上看到,這個罐子曾經是裝蘋果汁的。

     凱奇姆把車開到了二十六号公路旁邊那片維護得很不錯的拖車公園,它就在埃羅爾鎮外面的那個叫“鋸末巷”的露營地上,六罐裝帕姆的拖車停在那裡——她的這個住處已經沒法移動了,車身用空心磚墊了起來,一半被一個菜園子(其實是拼在一起的兩輛拖車)包圍。

    一座狗屋把狗擋在菜園子外面,狗屋和拖車之間有個一般是給貓用的挺大的鉸鍊門,帕姆的狗平時會走這扇門。

    “我告訴過六罐裝,這扇該死的狗門就連大塊頭的男的都能擠進來。

    當然,我覺得這裡沒人敢這麼幹。

    ”他把狗從皮卡車的後鬥裡抱出來,狗滿臉都是敵意。

    “别奓毛。

    ”凱奇姆告訴獵犬。

     丹尼和卡梅拉沒看見六罐裝——她正跪在菜園子裡幹活。

    她跪着時也幾乎跟卡梅拉一樣高。

    然後帕姆站了起來——搖搖晃晃,拄着一根耙子。

    丹尼這才想起她有多麼高大,雖然骨瘦如柴,但幾乎和凱奇姆一樣高。

    “你的胯骨怎麼樣?”凱奇姆問她,“跪着肯定不舒服吧。

    ” “我的胯骨能比你那條可憐的狗好點兒。

    ”六罐裝告訴他。

    “過來,英雄。

    ”她對獵犬說,英雄來到她旁邊。

    “你是自己把熊殺了,還是這個王八蛋獵人胡亂開槍打死的它?”她問。

     “這個渾蛋獵熊犬跑得太遠了,它都沖到熊前面了,我還沒進入射程!”凱奇姆再次抱怨道。

     “老凱奇姆跑得沒有以前那麼快了,對吧,英雄?”六罐裝跟狗說。

     “是我開槍打死的熊。

    ”凱奇姆憤怒地對她說。

     “當然得是你幹的!”帕姆說,“如果你沒打死那頭熊,這條可憐的狗就完了!” “我給英雄的耳朵用了抗生素,”伐木工告訴六罐裝,“我想讓你給它的傷口塗點你那種藥糊糊。

    ” “那不是藥糊糊,是磺胺藥膏。

    ”六罐裝告訴他。

     狗屋裡的狗躁動不安,多半是雜種狗,但其中一隻像是純種德牧,英雄隔着籬笆死盯着它。

     “對你來這裡要辦的事,我非常抱歉,丹尼。

    ”六罐裝帕姆說。

    “不管過去多長時間,我都要為我的錯向你道歉。

    ”她又直視着卡梅拉補充了一句。

     “沒關系,”丹尼對六罐裝說,“我猜你也是迫不得已。

    ” “誰都會失去親近的人。

    ”卡梅拉對她說。

     “我喜歡過大廚。

    ”六罐裝說,現在她又望向了丹尼,“但他不想跟我有什麼,我猜,這件事多少讓我有點不服氣。

    ” “你對大廚有過那種想法?”凱奇姆問她,“我怎麼沒聽你說過!” “我沒和你說話,我在跟他說!”六罐裝指着丹尼說。

    “我也不是在跟你道歉。

    ”帕姆告訴凱奇姆。

     凱奇姆用靴子來回踢着地上的土。

    “好吧,媽的,今天上午我們晚點回來,也可能下午回來。

    ”他告訴六罐裝。

     “什麼時候回來都沒關系,”帕姆告訴他,“英雄在我這裡不會有事——我又不會帶着它去獵熊!” “我很快就給你送點熊肉來,”凱奇姆悶悶不樂地說,“要是你不喜歡,可以喂那些雜種狗。

    ”說到“雜種狗”時,凱奇姆突然一指狗屋,六罐裝的狗齊刷刷沖他叫起來。

     “凱奇姆,也隻有你能讓鄰居們對我有意見。

    ”帕姆說,她随後轉向卡梅拉和丹尼:“你們相信嗎,隻有這個渾蛋能讓我的狗發瘋。

    ” “我相信。

    ”丹尼微笑着說。

     “你們全都給我閉嘴!”六罐裝呵斥她的狗,它們立刻停止了吠叫,貼着籬笆溜走了,但那條德牧除外,它的鼻子依然抵在籬笆上,繼續盯着英雄,英雄也盯着它。

     “如果我是你,我就把這兩個家夥分開。

    ”凱奇姆指着他的獵熊犬和那條德牧對帕姆說。

     “用得着你來告訴我嗎!”六罐裝說。

     “媽的!”伐木工對她說。

    “我去車上等你們。

    ”他又對丹尼說。

     “在這兒等着!”他對英雄說,并沒有朝獵犬那邊看。

    凱奇姆的話又一次把卡梅拉變成了石頭人。

     衰老并沒有放過六罐裝,她畢竟跟凱奇姆同齡,但她還是那個神情畏縮、白得吓人的金發女郎,上嘴唇還有道疤——丹尼記得以前沒有。

    很可能是牛仔打的,作家想。

    (她胯骨的毛病或許也跟副警長有關系。

    ) 伐木工把自己關在卡車駕駛室,打開了收音機,這時候六罐裝對丹尼和卡梅拉說:“我還愛凱奇姆,你們知道嗎,雖然他不怎麼肯原諒我,他特别渾蛋的地方是,會揪着你迫不得已犯的錯數落個沒完沒了。

    ”丹尼隻能點點頭,而卡梅拉早就變成了石頭。

    帕姆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說:“跟他談談這件事,丹尼,告訴他别對自己犯傻——首先别跟自己的左手過不去。

    ” “凱奇姆的左手怎麼了?”丹尼問她。

     “問凱奇姆吧,”六罐裝說,“我不想提這個,反正他從來不用左手碰我!”她突然哭了起來。

     老伐木工把卡車駕駛座那邊的玻璃搖下來。

    “閉嘴,六罐裝,看在上帝的份上,讓他們走吧!”他大喊,帕姆的狗又叫起來。

    “你已經道完歉了,對吧?”凱奇姆沖她喊道。

     “來吧,英雄。

    ”六罐裝對獵熊犬說,轉身走進拖車,英雄瘸着腿,僵硬地跟在後面。

     這時還是七點鐘多一點,丹尼和卡梅拉一鑽進凱奇姆的車,那群狗就沒了動靜。

    皮卡車的後鬥裡有半考得木柴,蓋着塊結實耐用的防水油布,凱奇姆把步槍塞到油布底下。

    跟在皮卡後面的任何人都看不到這支藏在柴堆裡的老式栓動雷明頓,但駕駛室裡的熊味兒是藏不住的。

     廣播裡放着克裡斯·克裡斯托弗森七十年代的一首歌,丹尼一直喜歡這首歌和這位創作型歌手,但就連最美麗的早晨和克裡斯·克裡斯托弗森的歌聲都無法讓作家忘掉凱奇姆卡車裡的臭味。

     也許這是我們共度的最後一個美好夜晚, 也許我們再也不會這樣相聚。

    
凱奇姆駕駛卡車沿着十六号公路向南行駛,安德羅斯科金河在駕駛座的那一側,跟他們的行駛路線平行。

    丹尼伸手越過卡梅拉的腿,關掉收音機。

    “我聽說你的左手不對勁?”作家問老伐木工,“你不會還想着剁掉它吧?” “媽的,丹尼,”凱奇姆說,“我沒有一天不打算這麼幹。

    ” “天哪,凱奇姆先生——”卡梅拉開口道,但丹尼沒讓她說下去。

     “為什麼是左手,凱奇姆?”丹尼問伐木工,“你不是右利手嗎?” “媽的,丹尼——我跟你爸保證過,永遠不告訴你的!”凱奇姆說,“不過我懷疑大廚可能已經忘了這件事了。

    ” 丹尼雙手捧着廚師的骨灰罐搖了搖。

    “你覺得呢,老爹?”丹尼問。

    “我沒聽到我爸反對,凱奇姆。

    ”丹尼告訴伐木工。

     “該死,我也答應過你媽!”凱奇姆大喊。

     丹尼想起印第安·簡告訴他的話。

    他母親消失在冰層下的那天晚上,凱奇姆在夥房裡拿了一把切肉刀,站在後廚,左手放在砧闆上,右手握刀。

    “不要。

    ”簡告訴河工,但凱奇姆一直盯着砧闆上的左手,也許是在想象它消失後是什麼樣。

    簡把凱奇姆留在了那裡,因為她需要照顧丹尼和他爸爸。

    後來,當簡回到廚房時,凱奇姆不見了。

    簡四處尋找伐木工的左手,她非常确定會在什麼地方找到它。

    “我可不想讓你或者你爸爸找到它。

    ”她告訴小丹尼。

     有時候,尤其是凱奇姆喝醉了之後,丹尼見過伐木工看着自己的左手時的表情——跟安吉爾掉到原木下面以後,河工打量自己右手腕的石膏套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三個人沉默地沿着安德羅斯科金河前行,最後丹尼終于說:“我不在乎你答應了我爸或者我媽什麼事,凱奇姆。

    我隻想知道,要是你真的覺得自責,你想砍掉的不應該是那隻好用的手嗎?” “左手才是我的好手!”凱奇姆叫道。

     卡梅拉清了清嗓子。

    也許是被可怕的熊味兒熏的,她沒轉過臉來看着他們中的任何一個,而是對着卡車的儀表闆——或是沉默的收音機——說:“請給我們講講這是怎麼一回事,凱奇姆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