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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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在乎你們是一家人嗎?牛仔可沒有家人——他就是個該死的殺手,丹尼,他在執行任務!” “我會讓你知道我們的計劃,凱奇姆。

    ”作家告訴他父親的老朋友。

     “卡爾對國外屁都不懂,”凱奇姆說,“媽的,波士頓對他來說可不算是什麼外國,你以為科羅拉多對牛仔來說就夠遠了?他就找不到你們了?科羅拉多很像新罕布什爾,丹尼——那兒的人都有槍,不是嗎?在科羅拉多帶着槍,沒人會多看你一眼——不是嗎?” “我想是的,”丹尼說,“我知道你愛我們,凱奇姆。

    ” “我答應過你媽要照顧你們!”凱奇姆大喊,他破音了。

     “嗯,我知道你在履行承諾。

    ”丹尼告訴他,凱奇姆卻挂斷了電話。

    作家會記住收音機裡正在播放的那首歌——尼爾·楊的《淘金熱之後》,七十年代的老歌。

    (剛才廣播裡是紅襪隊的比賽,丹尼換了台,無意間找到了格雷格愛聽的“金曲懷舊”節目。

    ) 我在想一個朋友說的話 但願他是在說謊 丹尼看到父親又攪拌起了醬汁,然後廚師開始和面,那個面團看起來能做三四個比薩。

    格雷格正在烤東西,這位二廚突然停下來,從烤箱裡拿出一道菜。

    兩個女招待都不在廚房,傳菜工正忙着往幾個籃子裡裝面包。

     洗碗工在等着更多的髒盤子送過來,這是個表情認真的男孩,在讀一本平裝書。

    也許是學校布置的作業,丹尼想,現在的孩子們不怎麼主動看書了。

    丹尼問男孩讀的是什麼書,小洗碗工害羞地笑了,把書拿給作家看——是丹尼·安吉爾某本小說的大衆版,書邊都翻得卷了起來,然而這天晚上如此艱難,朵特和梅把阿韋利諾攪得一團糟,作家怎麼也想不起那孩子讀的是哪本書了。

     糟糕的夜晚還沒有結束,對丹尼來說,這才剛剛開始。

     “你會找到某個人的。

    ”庫爾特·馮内古特曾經這樣告訴丹尼,那時年輕的作家第一次離開艾奧瓦,凱蒂剛離開他不久。

    但這話沒有應驗,至少目前還沒有。

    丹尼覺得還有時間給自己找個伴,他才四十一歲,他永遠不會說自己沒有認真嘗試過。

    難道就因為怎麼也忘不了天空女士,他就以為她會再次從天而降,掉進他的生活嗎? 馮内古特還對當時尚未發表作品的作家說,“也許資本主義會善待你的”,丹尼(在開車從布拉托布羅返回帕特尼的路上)想,庫爾特是怎麼知道的? 朵特和梅造訪阿韋利諾的這天晚上,丹尼和父親又要跑路了。

    這位著名作家在帕特尼的宅院燈火通明,所有驅車經過山核桃嶺路的人都能看見,每座房子的每個房間都亮着燈——似乎在肆無忌憚地展示資本主義是如何善待暢銷書作家丹尼·安吉爾的。

     作家大院是在徹夜狂歡嗎?老農舍(現在是客房)——當然還有丹尼給自己和喬建的新房——的每個房間都有人嗎?作家的寫作窩棚也亮着燈,開派對的人連那邊也去了嗎? 但丹尼白天出門時隻開着新房子裡的廚房燈,并沒有打開其他房間(和其他房子)的燈,而且現在新房和客房傳出的音樂聲震耳欲聾,這說明每扇窗戶肯定都是開着的,這樣的噪音竟然無人報警,真是個奇迹。

    不過作家大院沒有近鄰,隻是每個開車經過的人都能聽到嘈雜混亂的音樂聲,丹尼還沒拐進自己家的車道,就聽到了這些動靜,發現所有的燈都亮着。

    他把車停在門口,熄火關掉大燈。

    除了喬的車,周圍沒有别的車(它停在開放式車庫裡,喬上次從學校回家時把車留下了)。

    站在車道盡頭,丹尼看見就連車庫裡的燈也亮着。

    假如艾米從大門進來拜訪,而不是背着降落傘從天上來的話,作家想,也許她就會用這種方式宣告自己的到來。

     這是不是惡作劇?但搞惡作劇并非阿曼多·德西蒙的風格。

    除了阿曼多,丹尼在帕特尼地區沒有别的好朋友——顯然不會有人不請自來,還自我感覺良好。

    難道朵特和梅已經給卡爾打了電話?可那些壞老太婆并不知道丹尼住在哪裡,就算牛仔以某種方式找到了丹尼·安吉爾,這位退了休的副警長難道不明白摸黑潛入的勝算更大嗎?這位前警官和前副警長不會把所有的燈和音樂都打開,除非卡爾想讓所有人知道他來了。

     此外,現在也沒有什麼舉行驚喜派對的理由——反正作家想不出來。

    也許真是阿曼多,丹尼又想,可播放的音樂并不符合阿曼多或瑪麗的品位。

    德西蒙夫婦喜歡跳舞,是披頭士的粉絲,現在放的音樂聽着卻像是八十年代的——是喬在家放過的東西。

    (丹尼說不上來那是什麼音樂,但似乎存在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都很難聽,而且互相沖突。

    ) 有人用手電筒在駕駛座那一側的車窗上“嗒嗒”地敲了兩下,吓了丹尼一跳。

    他認出對方是自己的朋友——州警吉米。

    吉米開進私家車道,把車停在丹尼的車旁時,肯定也關掉了巡邏車的大燈,熄了火,否則盡管音樂聲很吵鬧,丹尼也能聽到州警過來。

     “這個音樂是怎麼回事,丹尼?”吉米問他,“挺吵的,不是嗎?我覺得你該小點聲。

    ” “我沒開音樂,吉米,”作家說,“燈和音樂都不是我開的。

    ” “誰在你家?”州警問。

     “我不知道,”丹尼說,“我沒邀請任何人。

    ” “也許他們來了又走了——我進去看看?”吉米問他。

     “我和你一起。

    ”丹尼告訴州警。

     “最近你收到過瘋狂粉絲的來信嗎?”吉米問作家,“或者是仇恨郵件?” “有一陣子沒收到了。

    ”丹尼告訴他,如今隻有那些神棍和抱怨作家的語言“不得體”或者性描寫“過于露骨”的渾蛋寫來的信。

     “現在人人都他媽的成了審查員。

    ”凱奇姆說。

     丹尼知道,《班戈爾以東》——他那本所謂的堕胎小說——出版之後,仇恨郵件一度奔湧而來,但最近沒有什麼威脅性的來信了。

     “沒人會來找你麻煩——你想不出來有誰,對吧?”吉米問。

     “有個人覺得他跟我父親有筆賬要算——那家夥很危險。

    ”作家說,“但這不可能是他幹的。

    ” 丹尼先跟着州警來到新房的廚房,一些小東西給弄得亂七八糟:烤箱的門開着;一瓶橄榄油躺倒在櫃台上,但瓶蓋擰得很緊,沒有漏油。

    丹尼走進起居室,關掉吵得人頭疼的音樂,他看到一盞台燈放在了沙發上,但看起來沒有什麼東西遭到損壞。

    那些故意為之的小混亂隻是惡作劇,不像蓄意破壞,電視機被打開了,但沒有聲音。

     丹尼去起居室時經過了餐廳——這兒是一半音樂的來源,他隻看到餐桌旁的一把椅子倒過來放着,丹尼關掉音樂回來時,看到吉米還站在餐桌邊,州警問他:“你知道這是誰的狗嗎,丹尼?我相信這是一對狗裡面的一隻,我在去威斯敏斯特西的土路上見過它們,這對狗是羅蘭·德雷克的,你可能認識他——他在溫德姆學院上過學。

    ” 丹尼上次見到這條死狗時,它還沒變得像現在這麼僵硬——就是那條哈士奇和牧羊犬的雜交種,“公雞”咬死的那一隻。

    這隻狗直挺挺地躺在餐桌上,張着嘴巴,仿佛想要咆哮,一隻爪子因為屍僵而變得扭曲,爪子下面按着丹尼給那個嬉皮木匠打的便條,在丹尼打着“咱們适可而止,好嗎?”的地方,那個嬉皮士手寫了一條回複。

     “别告訴我——讓我猜猜,”作家對州警說,“我敢打賭,那個王八蛋寫的是‘去你媽的!’或者類似的話。

    ” “他就是這麼寫的,丹尼。

    ”吉米說,“我想你認識他。

    ” 羅蘭·德雷克——原來是那個渾蛋!丹尼心想。

    阿曼多·德西蒙說得對。

    羅蘭·德雷克是丹尼在溫德姆學院教過的寫作課上的學生,盡管時間不長——德雷克隻上了一次課就放棄了,當時丹尼告訴這個嚣張自大的小渾蛋,好作品是改出來的。

    羅蘭·德雷克的初稿盡是些胡言亂語,雖然還算有點想象力,但态度馬虎,不重視細節和語言。

     “我感興趣的是寫作,不是重寫,”德雷克告訴丹尼,“我隻喜歡有創造性的部分。

    ” “可重寫就是寫作。

    ”丹尼對那個年輕人說,“有時候,重寫是最有創造性的部分。

    ” 羅蘭·德雷克嗤之以鼻,面帶嘲諷地走出丹尼的辦公室。

    那是他們唯一的一次談話。

    當時那孩子不像現在這樣留着長發,也許德雷克年輕時還沒被嬉皮士的那套理念吸引。

    丹尼以前認識他,現在卻認不出他來了,這就是出名所帶來的問題:你總以為你跟别人是初次會面,但他們還記得以前曾經見過你。

    丹尼忘了這個德雷克——隻讓他管好自己的狗——這對德雷克來說,或許是額外的侮辱。

     “是的,我認識羅蘭·德雷克。

    ”丹尼對吉米說。

    他把事情的經過講給州警聽——包括“公雞”咬死一條狗的那部分,就是在餐桌上挺着的這一隻。

    從丹尼打的便條上,吉米能看出,作家已經盡可能地嘗試跟那個渾蛋嬉皮士和解。

    那個作家木匠,正如阿曼多稱呼他的那樣,并不懂得适可而止,正如羅蘭·德雷克不知道重寫也是寫作,還可能是寫作中最有創造性的部分那樣。

     丹尼和吉米來到主屋的其他房間,把燈關掉,把東西放回原位。

    在喬的衛生間裡,浴缸裡放滿了水,水是涼的,但衛生間并不亂,水也沒有溢出來。

    在喬的卧室裡,男孩在摔跤隊的一張照片被從牆上的挂鈎上摘了下來,(用枕頭)支在床頭闆上。

    在丹尼的衛生間裡,他的一件(挂在衣架上的)西裝外套給挂到了浴簾杆上。

    他的電動剃須刀和一雙禮服鞋放在空蕩蕩的浴缸裡,所有的浴巾都堆在主卧室的床腳。

     “德雷克就是個搗亂的,丹尼,”州警告訴他,“他是個啃老族——他們永遠不敢造成真正的破壞,因為他們知道,那樣的話父母就得賠償損失了。

    ” 整座房子裡到處都是各種小麻煩。

    他們去關車庫的燈,丹尼在喬車上的駕駛座上發現了一管牙膏,駕駛座一側的遮陽闆後面塞了根牙刷。

     客房——原來的農舍——裡同樣遍布孩子氣的惡作劇:音樂的音量開到最大,電視開着卻沒有聲音,台燈歪在一邊,一隻金字塔造型的燈罩扣在廚房餐桌上充當裝飾,許多照片都被倒着挂在牆上,床被弄亂了——看起來就像有人在上面睡過。

     “雖然這很讓人惱火,但主要是孩子氣的惡作劇。

    ”丹尼對州警說。

     “我同意。

    ”吉米說。

     “反正我要把這個地方賣了。

    ”丹尼告訴他。

     “我希望不是因為這件事。

    ”州警說。

     “不是因為這件事,但這樣一鬧,我覺得更有理由賣掉這裡了。

    ”作家說。

    因為丹尼知道自己必須搬走,帕特尼的這處房産隻能賣掉,也許羅蘭·德雷克闖入作家住處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入侵——但當丹尼和吉米來到著名作家的寫作窩棚時,這種感覺發生了變化。

    沒錯,這兒的燈也全都亮着,有些紙放錯了地方,但德雷克做得過分了:他造成了實質性的傷害。

     丹尼此前一直在校對《班戈爾以東》的校樣。

    作為小說家需要不斷地重寫、修改作品的例證,丹尼在校樣的紙頁邊緣寫下了不少注釋和疑問,這樣的親自示範——丹尼·安吉爾既寫作、又重寫——肯定讓羅蘭·德雷克這樣的失敗作家(作家木匠)難以接受。

    丹尼在即将出版的下一本小說校樣上重寫的内容讓德雷克做出了過分的舉動。

     羅蘭·德雷克用一支深黑色的三福記号筆,在沒訂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