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事情的中間

關燈
房裡開槍呢?”保羅·波爾卡裡問伐木工。

     “誰都可以——隻要你們全都知道伊薩卡該怎麼使。

    ”凱奇姆回答。

     “我猜,你知道卡爾會來?”多米尼克問他。

     “這是難免的,大廚。

    他最想和卡梅拉談談,不過他會來這裡跟每個人都談談。

    要是他不相信你們的說法,打算找麻煩——你們中的一個人就朝他開槍。

    ”凱奇姆對衆人說。

     “我們怎麼知道會有麻煩呢?”托尼·莫利納裡問,“怎麼知道他是不是相信了我們的說法?” “好吧,要是他信了,你們就不會看到那把點四五柯爾特。

    ”凱奇姆回答,“相信我,他貼身帶着那把槍,要是你們看到它,就知道他要找麻煩了。

    卡爾讓你們看到那把柯爾特,說明他打算用它。

    ” “那樣我們就開槍嗎?”保羅·波爾卡裡問。

     “不管誰在廚房裡,應該先朝他喊一句,”凱奇姆告訴他們,“隻要說,‘嘿,牛仔!’——他就會往你這邊看。

    ” “我覺得,”莫利納裡說,“可以趁着他沒往開槍的人那邊看的時候開火,這樣把握更大。

    ” “不,不是的,”凱奇姆耐心地告訴他,“如果牛仔往你這邊看過來的話,假設你瞄準的是他的喉嚨,那麼你還會同時打中他的臉和胸口,甚至打瞎他的眼。

    ” 廚師看着卡梅拉,因為他覺得她可能快暈過去了。

    傳菜工看起來一副想吐的模樣。

    “牛仔要是瞎了,你們就不用慌了,把空彈殼取出來,填上獵鹿彈,大号鉛彈的作用是弄瞎他的眼,獵鹿彈才會要他的命,”凱奇姆解釋道,“先把他弄瞎,再殺了他。

    ” 小傳菜工沖進廚房,他們聽見他在洗碗工幹活的超大号水槽旁嘔吐。

    “也許他不是埋伏在廚房的合适人選,”凱奇姆輕聲告訴大家,“媽的,我們在庫斯縣就是這樣獵鹿的,先拿燈照它們,讓它們傻乎乎地盯着你,然後用大号鉛彈,再用獵鹿彈。

    ”說到這裡,伐木工突然頓了頓,這才繼續道:“嗯,如果是獵鹿——要是離得夠近——大号鉛彈就夠了,要打牛仔,還是保險一點好。

    ” “我覺得我們誰也殺不了,凱奇姆先生。

    ”卡梅拉說,“我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

    ” “我不是告訴你們該怎麼做了嗎!”凱奇姆對她說,“小伊薩卡是我最容易使的一杆槍,我從米蘭的掰手腕比賽赢來的——你還記得嗎,大廚?” “我記得。

    ”廚師告訴老朋友。

    多米尼克記得,那場掰手腕比賽後來變得劍拔弩張,幾乎不像是掰手腕比賽,但凱奇姆還是帶着那支單發的伊薩卡全身而退——這無可争辯。

     “該死,你們隻要一口咬定那個說法就行了,”凱奇姆告訴他們,“要是說得活靈活現,也許你們就不用開槍打那個雜種了。

    ” “你大老遠過來,就是為了給我們送這支槍?”廚師問他的老朋友。

     “我這支伊薩卡是給他們用的,大廚——給你的朋友們用,不是給你的。

    我是來幫你收拾行李的,咱們出門逛逛。

    ” 多米尼克把手伸到背後,去握卡梅拉的手——他知道她站在自己身後——但卡梅拉動作更快,一把抱住甘巴的腰,臉貼着他的後頸。

    “我愛你,但我想讓你跟凱奇姆先生走。

    ”她告訴廚師。

     “我知道。

    ”多米尼克對她說。

    他知道,最好不要拒絕她,也别拒絕凱奇姆。

     “旅行包裡有什麼?”傳菜工問伐木工,這孩子已經從廚房出來了,看起來好多了。

     “焰火,慶祝國慶日的。

    ”凱奇姆回答,“丹尼讓我帶的。

    ”他告訴多米尼克。

     卡梅拉跟他們一起去了衛斯理廣場的無電梯公寓,廚師的行李不多,但他從卧室牆的鈎子上摘下了那口八寸鑄鐵煎鍋;卡梅拉認為這口鍋八成有什麼象征意義。

    她和他們走到租車行,他們會開車去佛蒙特,凱奇姆再把車開回波士頓,然後從北站坐火車回新罕布什爾。

    凱奇姆不想讓自己的卡車一連消失很多天,這樣副警長就知道他出門了。

    而且,就算他想用自己的車送多米尼克去佛蒙特,那也需要一輛新卡車,舊卡車可能跑不了這麼遠的路。

     十三年來,卡梅拉一直希望見到凱奇姆先生,現在見到了,也見識了他有多麼暴力。

    她一下子就看出自己的安傑魯為什麼佩服這個人,也很容易想象凱奇姆年輕時,羅茜·卡羅傑洛(或者那個年齡的任何女人)是怎麼愛上他的,可現在她恨凱奇姆,恨他來北區帶走她的甘巴,她覺得自己甚至會想念廚師一瘸一拐走路的樣子。

     然而,接下來凱奇姆先生對她說了幾句話,完全赢得了她的好感。

    “如果有一天,你想看看你兒子出事的地方,我會很榮幸地帶你去看。

    ”凱奇姆告訴她。

    卡梅拉強忍淚水,她很想去看看出事的那個河谷,但不想看到原木,她知道,看到原木會讓自己受不了。

    隻要看看河岸就夠了,就是廚師和小丹尼站在那裡看到事故發生的那片河岸——也許還要看看水裡的那個位置——是的,也許有一天,她想去看看。

     “謝謝你,凱奇姆先生。

    ”卡梅拉對他說。

    她看着他們鑽進汽車。

    開車的當然是凱奇姆。

     “如果你想見我——”卡梅拉對多米尼克說。

     “我知道。

    ”廚師對她說,但他不肯直視她。

     對卡梅拉而言,與甘巴離開那天相比,卡爾來“那不勒斯附近”的這一天根本算不了什麼。

    當時也是下午過半,他們正在提前吃晚飯,時值夏末——一九六七年的八月,他們已經開始幻想(或者是希望),牛仔永遠不會來了。

     卡梅拉首先看見了那個警察,正如甘巴告訴過她的那樣:就算卡爾脫了警服,看起來也像是還穿着警服。

    她也看到了凱奇姆提過的牛仔的好幾層下巴,還有脖子上的好幾層褶子。

    (“也許所有條子的發型都很糟糕。

    ”凱奇姆對她說。

    ) “找個人去廚房躲着。

    ”卡梅拉說,從桌子旁邊站了起來。

    門是鎖着的,她過去打開鎖。

    保羅·波爾卡裡進了廚房。

    牛仔走進來的那一刻,卡梅拉意識到,她希望躲進廚房的那個人是莫利納裡。

     “你就是那個姓德爾波波洛的女的?”副警長問她。

    他拿出警徽亮給衆人看,說:“馬薩諸塞州不在我的管轄範圍——實際上,庫斯縣以外的地方都不歸我管——可我在找一個人,我知道你們都認識他,他必須回答我的一些問題——他叫多米尼克,是個瘸腿的小矮子。

    ” 卡梅拉哭了起來。

    她很容易哭出來,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她不得不強迫自己哭。

     “那個王八蛋!”莫利納裡說,“要是我知道他在哪兒,我會殺了他。

    ” “我也會!”保羅·波爾卡裡在廚房叫道。

     “你可以出來嗎?”副警長朝保羅喊話,“我想看到每一個人。

    ” “我在忙着做飯!”保羅尖叫,鍋碗瓢盆嘩啦啦響了起來。

     牛仔歎了口氣。

    他們都想起了廚師和凱奇姆是怎麼描述卡爾的,他們說這個條子始終面帶笑容,但那是世界上最虛僞的笑容。

    “聽着,”牛仔對他們說,“我不知道廚師對你們做了什麼,可他得跟我解釋一些事——” “他甩了她!”莫利納裡說,指着卡梅拉。

     “他偷了她的首飾!”傳菜工叫道。

     這孩子是個白癡!其他人暗忖。

    (也許就連這個警察也不會蠢到看不出卡梅拉不是那種擁有首飾的女人。

    ) “我不覺得大廚會偷首飾,”卡爾說,“你們跟我說的是實話嗎?你們真不知道他在哪兒?” “不知道!”一個年輕的女服務員叫道,仿佛被她的女同事給捅了一刀。

     “那個王八蛋。

    ”莫利納裡重複道。

     “你呢?”牛仔沖着廚房喊道。

    保羅似乎變成了啞巴,當鍋碗瓢盆聲再次響起時,其他人都把這當成了遠離警察的信号。

    凱奇姆告訴過他們,不能像一群雞那樣一哄而散,而是要跟牛仔保持必要的距離——方便拿槍的打死這個渾蛋。

     “要是知道他在哪兒,我會煮了他!”保羅·波爾卡裡大喊。

    他哆哆嗦嗦地用粘滿面粉的雙手舉起伊薩卡,壓低槍管,直到瞄準了牛仔的喉嚨——卡爾的好幾層下巴底下,肯定是喉嚨的位置。

     “你能出來一下,讓我看到你嗎?”警察呼喚保羅,斜眼打量着廚房裡面。

    “嗯。

    ”牛仔嘟囔道。

    就在這時,托尼·莫利納裡瞥見了那把柯爾特——卡爾已經把手伸進了夾克,莫利納裡看到一隻大号槍套笨拙地别在副警長的腋下,這個胖子的手指頭搭在那支長管手槍的握柄上,點四五柯爾特的握柄上鑲嵌着東西,看起來像是骨頭,也可能是鹿角。

     看在上帝的份上,保羅!莫利納裡想,牛仔已經在看着你了——開槍打他吧!卡梅拉吃驚地意識到,自己也在這樣想——開槍打他!她竭力壓抑着捂住耳朵的沖動。

     保羅·波爾卡裡不适合做這件事。

    這位比薩師傅是個可愛的紳士,他覺得自己喉嚨裡就像塞了一杯面粉,雖然想說“嘿,牛仔!”卻發不出聲音。

    牛仔不斷地斜眼掃視廚房;保羅·波爾卡裡知道,其實不用非得說點什麼,隻要扣動扳機,卡爾就什麼也看不見了,但保羅下不了手——他就是做不到。

     “好吧,該死!”副警長說。

    他側身移動到餐廳門口。

    莫利納裡很擔心,因為牛仔離開了保羅的視野,這時卡爾又把手伸進夾克,大家全都僵住了(他要拔出點四五柯爾特了!莫利納裡想)。

    然而牛仔從口袋裡掏出來的是一張小卡片,他把卡片遞給卡梅拉。

    “要是小瘸子給你打電話,你就打電話告訴我。

    ”卡爾對她說,他依然面帶笑容。

     廚房裡響起鍋碗瓢盆掉在地上的聲音,莫利納裡猜測,保羅·波爾卡裡可能在廚房裡昏過去了。

     “應該是你在廚房裡,托尼,”卡梅拉後來告訴莫利納裡,“但是我不能怪可憐的保羅。

    ” 但是保羅·波爾卡裡非常自責,整天把這件事挂在嘴上。

    托尼·莫利納裡幾乎用了一個小時才擦幹淨伊薩卡上的面粉,好在牛仔不會回來了。

    也許廚房裡的這把槍還是發揮了作用。

    至于凱奇姆讓他們一口咬定的那個說法,卡爾肯定是相信了。

     殘忍的磨難結束後,卡梅拉哭個不停,他們都以為這是因為她剛才太緊張了,其實卡梅拉清楚,自己哭的原因是,她知道甘巴面臨的磨難還沒有結束。

    與她此前對凱奇姆所說的相反,假如廚房裡的人是她,她會開槍的。

    一見到牛仔——看到他像凱奇姆描述的那樣,用那種眼神盯着她——卡梅拉就确信,她會有膽量扣動扳機,然而她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他們也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卡梅拉·德爾波波洛真的會想念多米尼克,超過了她對漁夫的懷念。

    她也會想念二号。

    她知道,在憲章街的冷水公寓,男孩在他的卧室門上挖了個洞,發現了這個洞之後,也許她在洗澡時謹慎了一些,但卡梅拉還是願意讓小丹尼偷窺自己。

    漁夫死了,安傑魯走了,已經太久沒人看她了。

    當多米尼克和丹尼闖入她的生活,卡梅拉并不介意讓十二歲的男孩看自己在廚房洗澡;她隻是擔心,這會在以後對丹尼造成影響。

    (她想到的影響并不是寫作方面的。

    ) 作家丹尼爾·巴恰加盧波最終選了一個筆名,對此有人驚訝,有人疑惑,有人失望,有人漠不關心,但卡梅拉·德爾波波洛無疑是所有人中最高興的一個。

    因為丹尼·安吉爾的《庫斯縣的家庭生活》出版時,卡梅拉确信,二号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她兒子的替代品——正如“那不勒斯附近”的每個人(尤其是卡梅拉)都确信,任何人都無法替代她珍愛卻已離去的安傑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