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八寸鑄鐵煎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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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都不能做,是嗎?”丹尼問。

     “是,我們什麼都不能做。

    ”父親說。

     “凱奇姆會怎麼看我們?”男孩問。

     多米尼克也想知道。

    “别再說凱奇姆了。

    ”廚師隻說了這麼一句。

    凱奇姆會知道該怎麼做的,作為他的老朋友的廚師想。

     可他們該怎樣告訴凱奇姆發生了什麼呢?不能在死女人水壩一直等到上午九點。

    如果找安吉爾需要花掉一半時間,那他們連找到他的那一刻恐怕也等不到! 一切都取決于卡爾警官醒來并且發現簡的屍體的時間。

    一開始,牛仔肯定以為自己就是兇手。

    夥房不供應星期天的早餐,隻提前供應一頓晚餐。

    下午三點左右廚房幫工才會去夥房,那時她們才會發現廚師父子不見了,但她們不一定會把這件事報告給警官(至少不會馬上報告)。

    牛仔也沒有理由馬上去找凱奇姆。

     多米尼克開始覺得,假如在死女人水壩等凱奇姆,也許可以一直等到上午九點。

    根據廚師對卡爾警官的了解,他隻會埋葬簡,然後忘掉她——就這麼着,直到聽說廚師父子不見了為止,而絞河鎮的大多數人則會以為印第安·簡和廚師父子一起離開了小鎮!隻有警官知道簡在哪裡,在這種情況下(做賊心虛的卡爾警官匆匆忙忙地掩埋了簡),牛仔不太可能隻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而挖出簡的屍體。

     然而,這會不會隻是多米尼克·巴恰加盧波一廂情願的想法?如果卡爾警官相信印第安·簡是自己殺的,會毫不猶豫地埋掉她。

    廚師真正一廂情願的想法是,他希望牛仔能為殺死簡而後悔——後悔到開槍自殺的程度。

    (這才叫一廂情願——卡爾警官會悔罪?牛仔的字典裡有“後悔”這個詞兒嗎?簡直是做夢!) 閘闆和洩洪道的右側,浮欄以外的河水順時針方向繞着大壩打轉,幾根被風吹散的原木(是些紅松、落葉杉和雲杉)在開闊的水面上盤旋。

    小丹尼和父親沒看到那裡有屍體。

    河水通過水閘流出洩洪道時,交疊的原木卡在浮欄一側,然而在濕淋淋的樹皮與暗沉沉的河水之間,并沒有什麼紮眼的東西。

     廚師父子小心地越過堤壩,來到浮欄左側的開闊水域,這裡的河水和一些散落的原木在逆時針旋轉,一隻鹿皮手套在水裡繞着圈兒,但兩人都知道,安吉爾從來不戴手套。

    深沉黝黑的河水表面漂浮着大塊的樹皮,他們在這裡也沒看到屍體,多米尼克感到既失望又解脫。

     “也許安吉爾漂到外面了。

    ”丹尼說,但他父親知道得更清楚,那麼年輕的死者是不會從移動的原木底下溜出去,漂到外面的。

     這時候已經是早晨七點多了,但他們還得繼續找,就連安吉爾避之唯恐不及的家人也會想知道他們的孩子怎麼樣了。

    搜索水面開闊的蓄水池需要更長時間——它離水壩有一段距離——盡管那裡走起來更安全。

    廚師父子離水壩和浮欄越近,越彼此擔心。

    (他們沒穿安全靴,動作也不像凱奇姆那麼靈活,甚至趕不上最沒經驗的河工,他倆根本就不是伐木工。

    ) 他們找到安吉爾的屍體時,已經八點多了。

    留着長發的加拿大男孩穿着紅白綠相間的格子襯衫,臉朝下漂浮在岸邊的淺灘,周圍一根原木都沒有。

    丹尼連鞋都沒濕,就把屍體弄上了岸。

    十二歲男孩用一根掉下來的樹枝鈎住安吉爾的皇家斯圖爾特牌襯衫,把他拖到夠得着的地方,再把父親叫來,兩人一起把安吉爾擡到河岸的高處。

    與拖動印第安·簡相比,搬運這具屍體簡直輕松極了。

     他們解開年輕伐木工的安全靴鞋帶,拿其中一隻靴子當水桶,把水帶到岸邊,洗掉安吉爾灰白泛青的臉和手上的泥巴和碎樹皮。

    丹尼用自己的手指當梳子,盡可能地給死去的年輕人梳好頭發。

     十二歲男孩發現了一條水蛭,大小跟凱奇姆的那根彎曲得相當怪異的手指差不多,當地人叫這種水蛭為“北方吸血鬼”——它附着在安吉爾的喉嚨上。

    廚師知道,安吉爾身上并非隻有這一條水蛭。

    多米尼克·巴恰加盧波還知道凱奇姆多麼讨厭水蛭。

    看情形,多米尼克可能沒法不讓老朋友看到安吉爾的屍體,好在有丹尼爾幫忙,他們也許可以不讓凱奇姆看到那些水蛭。

     九點鐘,他們把安吉爾搬到了鋸木廠的裝卸碼頭,這裡至少比較幹燥,還能見到些陽光,甚至看得見停車場。

    他們脫掉屍體的衣服,移走了近二十條水蛭,用安吉爾那件濕透了的格子襯衫擦幹淨他的身體,拿出父子倆的幾件不太起眼的衣服給死去的男孩換上。

    丹尼有件穿起來始終太肥的T恤,套在安吉爾身上卻很合适,他們又給他穿上一條多米尼克的舊工作褲——這是為了凱奇姆,如果他能過來的話,至少安吉爾穿的是幹淨幹燥的衣服。

    對于安吉爾灰白泛青的膚色,他們無能為力,寄希望于四月的陽光把自然的膚色還給死去的年輕人顯然不切實際,但不知怎麼,安吉爾看起來仿佛有了溫度,不再是冷冰冰的了。

     “我們要等凱奇姆嗎?”丹尼問父親。

     “再等一小會兒。

    ”廚師回答。

    現在做父親的成了焦慮不安的那一個。

    (多米尼克知道,時間的特點就是冷酷無情。

    ) 廚師擰幹安吉爾泡透了的髒衣服時,在加拿大年輕人工作褲的左前口袋裡摸到一隻錢包——那是隻廉價的仿皮錢包,塑料膜裡夾着一張照片,上面是個漂亮的胖女人,由于浸在冷水裡,塑料膜變得有點花。

    多米尼克用襯衣袖子擦了擦塑料膜,看清楚了女人的臉,安吉爾顯然長得很像她——這一定是死去的男孩的母親了,她的年紀比廚師大一點,但比印第安·簡年輕。

     錢包裡沒有多少錢——隻有小額美鈔(多米尼克原本希望也能找到加元),還有一張業務名片,是個有着意大利名字的餐廳的——它證實了廚師最初的印象:安吉爾對廚房裡的工作并不陌生,盡管這也許并不是男孩最想選擇的職業。

     然而,有些事還是出乎多米尼克·巴恰加盧波的意料:那家餐廳并不在多倫多或者安大略省的某個地方,而是一家位于馬薩諸塞州波士頓市的意大利餐廳,它的名字更讓人驚訝。

    安努齊亞塔·塞埃塔的私生子對這個詞組很熟悉,因為他曾經聽母親用被人抛棄的怨恨語氣提到過它。

    “那不勒斯附近。

    ”說起多米尼克的父親逃到哪裡的時候,努齊這樣講,結果讓她的兒子誤以為父親就是從“那不勒斯附近”的那些山城和行省來的(并且後來又逃回了那裡)。

    安努齊亞塔在睡夢中念叨過的那些城鎮和行省的名字——貝内文托和阿韋利諾——又一次浮現在多米尼克的腦海。

     可是,他那個不中用的無賴父親會不會隻是逃回了漢諾威街上的某一家意大利餐廳?努齊說那條街是波士頓北區的“主街”。

    因為安吉爾錢包裡的這張業務名片就來自一家漢諾威街的意大利餐廳,靠近十字街,甚至名字就叫“那不勒斯附近”。

    多米尼克小時候對這兩條街的名字很耳熟,因為努齊總說那裡的歐芹很不錯,還經常提到漢諾威街上的另外兩家餐館——“安娜媽媽”和“歐羅巴”。

     廚師并不認為這是難以置信的巧合——尤其是在十二歲的丹尼爾·巴恰加盧波拿父親用以成名的煎鍋打死父親的情人這一天(誰會相信,廚師曾經用同一口煎鍋從熊掌中救出了現在已經死去的妻子?)。

    即便如此,多米尼克在安吉爾·波普的錢包裡發現的最後一樣東西還是讓他吃了一驚,廚師分辨出那是一張波士頓電車和地鐵的夏季通票,多米尼克聽母親說過這種東西。

    這張季票表明,持有者在一九五三年夏天時還不滿十六歲,上面還有安吉爾的出生日期,着更加證實了這一點。

    加拿大男孩出生于一九三九年二月十六日,也就是說,安吉爾剛滿十五歲,離家出走時才十四歲,如果他真的是離家出走的話。

    (當然,現在沒辦法确定波士頓究竟是不是死去男孩的“家鄉”,但這張季票和“那不勒斯附近”餐館名片說明事實正是如此。

    ) 當然,最吸引廚師注意力的還是安吉爾的真名——它并非“安吉爾·波普”,而是…… “安傑魯·德爾波波洛” “誰?”聽到父親大聲念出電車和地鐵季票上的名字,丹尼問。

     廚師知道,“德爾波波洛”的意思是“人民”,而“波普”是這個西西裡姓氏常見的美國化拼法,姓“德爾波波洛”的不一定是西西裡人,但名字叫“安傑魯”的一定是西西裡人。

    這個男孩曾經在那不勒斯餐廳打工嗎(十四歲的孩子打零工是合法的)?但又為什麼逃走了呢?從照片看,他似乎仍然愛着自己的母親。

     但廚師隻對兒子說:“看起來,安吉爾隐瞞了自己的身份,丹尼爾。

    ”多米尼克給丹尼看了那張季票,還有北區的“那不勒斯附近”餐廳名片,如果他們打算尋找安傑魯·德爾波波洛的家人,隻能依靠這兩樣東西。

     當然,還有一個更緊迫的問題——凱奇姆到底在哪裡?多米尼克·巴恰加盧波心想。

    他們還能等多久?萬一卡爾警官并沒有喝得那麼醉,又該怎麼辦?萬一牛仔已經發現了印第安·簡的屍體,但是馬上意識到自己壓根沒碰過她——至少昨晚沒碰過,他們要怎麼應對? 很難想象廚師應該在安吉爾的屍體上給凱奇姆留下什麼樣的字條,因為萬一最先看到安吉爾的不是凱奇姆怎麼辦?那樣的話,是不是要用暗語寫字條? 吃驚嗎?安吉爾不是加拿大人! 還有,順便說一句,簡的死是意外! 兇手不存在——甚至也不是卡爾! 廚師怎麼能留下這樣的字條呢? “我們還要等凱奇姆嗎?”小丹尼問父親。

     “再等一小會兒,丹尼爾。

    ”父親的回答顯然沒那麼自信了。

     凱奇姆的那輛破卡車還沒拐到運輸原木的道路上,車載收音機裡的歌聲就傳到了裝卸碼頭,飄進父子倆耳朵裡——好像是喬·斯塔福德唱的《跟我做愛》,但廚師還沒來得及聽個清楚,凱奇姆就把廣播給關了。

    (因為常年使用鍊鋸,凱奇姆越來越聾,卡車上的廣播音量總是很大,再加上現在是春天,卡車的窗戶也開着。

    )多米尼克看到六罐裝沒跟來,不由得松了一口氣,要是她來了,事情會更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