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八寸鑄鐵煎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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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廚師其實很清楚,就算穿上所有的冬衣,他也隻有一百四十五磅——他從沒到過一百五十磅。

    ) “簡呢?”小丹尼咕哝了一聲,從卡車踏闆來到地面。

    印第安洗碗工的身體向前倒進父子倆提前張開的懷抱。

    雖然簡的膝蓋彎了一下,但沒粘到泥,廚師和兒子踉踉跄跄地抱着她,好在沒有摔倒。

     印第安·簡的體重最少也有三百磅——也許三百一十五或者三百二十磅——但多米尼克·巴恰加盧波隻會假裝不知道。

    廚師把死去的情人拖到她那個壞男朋友的廚房門口,幾乎喘不過氣來,可當他低聲回答兒子的問題時,聽起來卻像是沒什麼好擔心的:“簡?嗯,她的體重和凱奇姆差不多,也許還要重一些。

    ” 讓父子倆驚訝的是,他們看見卡爾警官的廚房門不僅沒鎖——而且敞開着(也許是風吹的——要麼就是牛仔回家時醉得太厲害,沒關門就斷片了)。

    毛毛雨把門後露出來的廚房地闆打濕了,盡管廚房裡光線昏暗,但至少亮着一盞燈,可他們看不清廚房裡面的樣子。

     簡分開的雙腳碰到廚房的地面,多米尼克覺得自己有把握獨自把她拖進去。

    簡的靴子上有泥,地闆是濕的,這可以讓他省點勁兒。

    “再見,丹尼爾。

    ”廚師小聲對兒子說。

    十二歲的孩子摘下簡的棒球帽,戴在父親頭上,以此代替親吻。

     直到再也聽不見丹尼在泥濘街道上的腳步聲,廚師才拖着簡沉重的身體進了廚房。

    他隻希望兒子能記住自己的指示。

    “要是聽到槍聲,就去找凱奇姆。

    要是你在龐蒂亞克裡等我,等到超過了二十分鐘——就算沒聽到槍響,也得去找凱奇姆。

    ” 多米尼克告訴十二歲男孩,假如爸爸出了事——無論是不是今晚——就去找凱奇姆,把一切都告訴他。

    “小心帕姆家樓梯頂上的倒數第二級台階。

    ”廚師還告訴兒子。

     “六罐裝也會在那裡嗎?”男孩問。

     “你隻要告訴她,你得和凱奇姆談談,她會讓你進去的。

    ”他父親說。

    (他隻能希望帕姆會讓丹尼爾進去。

    ) 多米尼克·巴恰加盧波拖着印第安·簡的屍體,滑過廚房地闆的潮濕區域,把她靠在櫥櫃上,然後兜着她的胳膊,讓她沉重的身體搭在台面上,最後慢慢把屍體挪到地面,讓她手腳攤開地躺着。

    廚師朝她彎下腰,克利夫蘭印第安人隊棒球帽從他頭上掉下來,反着落在簡旁邊,瓦荷酋長瘋狂地大笑着。

    多米尼克等待着點四五柯爾特的扳機扣動聲響起,他确定自己會聽到這樣的聲音,就像丹尼爾确定自己會聽到槍響那樣——在一天中的這個時候,槍聲不是一般的響,鎮上的每個人都會聽到,甚至包括凱奇姆那個正在用睡眠消除勃起的家夥。

    (有時候,哪怕遠在夥房,多米尼克也能聽到那把點四五柯爾特開火的聲音。

    ) 然而什麼也沒發生。

    廚師平複呼吸,決定不再四處張望。

    如果卡爾警官在家,多米尼克甯願在離開時被牛仔從背後開槍擊中,也不想看到他。

    廚師小心翼翼地往外走,用跛腳外翻的腳尖抹掉自己的泥腳印。

     外面馬路的排水溝上搭着一塊木闆,多米尼克用這塊闆抹平了簡的靴子尖頭和後跟在地上留下的深深凹痕——标志着從卡車到警官家廚房門口這段艱難的拖行之路。

    廚師把木闆放回原處,把手上的泥抹在簡的卡車濕漉漉的擋泥闆上,越來越大的雨會把它沖刷幹淨。

    (雨水也會沖掉他和小丹尼的足印。

    ) 沒有人看到廚師一瘸一拐地走過安靜的舞廳,博德特兄弟或是他們的鬼魂也沒有重新占據那台老舊的“倫巴第”原木運輸車,它就像孤獨的哨兵,伫立在舞廳旁邊泥濘的小巷裡。

    多米尼克·巴恰加盧波想知道,睡眼惺忪的卡爾警官早上被印第安·簡的屍體絆倒時,會有什麼想法?牛仔也許會回憶自己是拿什麼打的她?以前他可打過她不止一次,但是武器呢?打人的鈍器在哪裡?警官一定會問自己。

    也許打她的人不是我——再過一陣子,等牛仔的腦子清醒過來,尤其是當他發現廚師父子已經離開小鎮的時候,必然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上帝,求你給我時間,廚師想。

    他看到“酋長”豪華旅行車滿是雨水痕迹的擋風玻璃後面露出兒子的小臉,小丹尼還坐在副駕駛等着他,仿佛永遠相信父親會從卡爾警官家安全返回,坐進駕駛室,帶他離開。

     至于時間這個頑強不屈、始終陪伴在人身邊的東西——多米尼克·巴恰加盧波所說的時間,不隻是迫在眉睫的逃離所需要的時間,還有讓他成為好父親、看着兒子長大成人的時間。

    廚師祈禱自己能擁有那麼多的時間,盡管他并不知道該如何享用這件未必能夠獲得的奢侈品。

     直到坐上旅行車的駕駛位,他依然覺得自己會被那把點四五柯爾特擊中。

    小丹尼哭了起來。

    “我一直在聽,聽槍聲響沒響。

    ”十二歲的孩子說。

     “總有一天,丹尼爾,你可能會聽到的。

    ”父親告訴他。

    擁抱了兒子之後,他發動了龐蒂亞克。

     “我們不是要告訴凱奇姆嗎?”丹尼問。

     “我們沒時間了。

    ”廚師說,也許這句話後來會一語成谶,但多米尼克依然這麼說了。

     栗色的半木旅行車猶如一輛長長的、緩慢移動的靈車,沿着運送原木的道路駛出小鎮,前往東南偏南方向,路上有時會看到絞河。

    黎明很快降臨了。

    等他們到了龐圖克水庫,還有水壩的事情要處理;然後,無論他們要去哪兒,都得取道十六号公路,那是一條順着安德羅斯科金河南北延伸的公路。

     而在不久之後的将來,還剩下多少時間?這取決于他們在死女人水壩找到了什麼——以及需要在那邊停留多久。

    (可不能太久,多米尼克邊開車邊想。

    ) “咱們還要告訴凱奇姆嗎?”小丹尼問父親。

     “當然。

    ”他父親回答,盡管廚師并不知道該怎麼跟凱奇姆說,但凱奇姆靠得住,這是顯而易見的。

     這時候,風聲雨勢有所減弱,前方運輸木材的道路泥濘濕滑,車轍遍布,但太陽正在升起,照進駕駛室一側的車窗,讓多米尼克·巴恰加盧波對未來産生了一點樂觀(盡管并不現實)的想法。

     僅僅幾個小時之前,廚師還在為尋找安吉爾的屍體擔心——具體說來,他是擔心看到加拿大男孩的屍體會對他心愛的丹尼爾産生不好的影響。

    後來,十二歲男孩殺死了他最喜歡的保姆,父子倆一起把印第安·簡的屍體從夥房樓上運到幾乎可以算是她的最後安息地的卡爾警官家——事态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的掌控。

     無論廚師和他的寶貝兒子會在死女人水壩發現什麼,多米尼克都很樂觀,還能糟糕到哪裡去呢?(身處壓力之下,連廚師也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座水壩有個不正經的名字。

    ) 随着“酋長”駛近龐圖克水庫,男孩和父親看到了海鷗。

    盡管龐圖克水庫離海還有一百多英裡,但安德羅斯科金河周圍始終有海鷗活動——這是一片極其浩大的水域。

     “我們班上有個孩子叫霍爾斯泰德。

    ”丹尼不安地說。

     “我想我認識他爸爸。

    ”廚師說。

     “他爸爸穿着安全靴踢過他的臉——那孩子腦門上有個小坑。

    ”小丹尼說。

     “那肯定是我認識的那個霍爾斯泰德。

    ”多米尼克說。

     “凱奇姆說,應該把鋸末鼓風機塞進霍爾斯泰德的屁股,看看能不能給那個胖雜種充充氣——凱奇姆說的是他爸爸。

    ”丹尼解釋道。

     “凱奇姆已經給不少雜種推薦過鋸末鼓風機了。

    ”廚師說。

     “我敢打賭,我們會非常想凱奇姆的。

    ”男孩憂傷地說。

     “會的,”他父親表示同意,“我們會很想他。

    ” “凱奇姆說,鐵杉木永遠都烘不透。

    ”丹尼不停地說着。

    十二歲的孩子顯然對他們要去的地方——不隻是死女人水壩,還有他們以後可能要去的地方——感到擔憂。

     “鐵杉木很适合造橋。

    ”多米尼克反駁。

     “車前橫木要盡可能靠近貨物,”小丹尼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背誦般念念有詞,“成功湖那兒有最他媽大的河狸。

    ” “你打算一路上都引用凱奇姆的話嗎?”父親問他。

     “去哪裡的一路上?”十二歲男孩焦急地問。

     “我還不知道,丹尼爾。

    ” “硬木的浮力不行。

    ”男孩說。

     是的,但軟木的浮力又太行了,多米尼克·巴恰加盧波想。

    安吉爾掉到原木下面時,河道裡漂着的盡是些軟木。

    昨晚的大風可能會把最高處的原木吹到浮欄以外,它們會順着溢滿水的洩洪道漂流到蓄水壩的兩側。

    這些流失的原木——多半是雲杉和松木——會讓他們很難把安吉爾從漩渦裡打撈上來。

    水壩的存在造成了水位很高的岸邊和水流較慢的工廠蓄水池,幸運的話,他們也許會在那裡的淺灘找到安吉爾的屍體。

    “什麼樣的人會穿着安全靴踢自己孩子的臉呢?”心煩意亂的男孩問父親。

     “咱們再也見不到這種人了。

    ”多米尼克告訴兒子。

    死女人水壩旁邊的鋸木廠看似荒廢,但其實隻是因為現在是星期天而已。

     “他們為什麼叫這裡死女人水壩來着?”丹尼對父親說。

     “你很清楚他們為什麼這麼叫,丹尼爾。

    ” “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喜歡這樣叫,”男孩很快地說,“死女人就是媽媽——就是因為這個,對吧?” 廚師把一九五二年的龐蒂亞克停在工廠的裝卸碼頭旁邊。

    多米尼克不會回答兒子的問題,但正如父親所說,十二歲男孩“很清楚”整件事的經過。

    簡和凱奇姆都給男孩講過這件事。

    “死女人水壩”正是以他母親命名的,可丹尼總想讓父親講講這件事,父親卻總是不願意。

     “為什麼凱奇姆有一根發白的手指頭?這跟鍊鋸有什麼關系?”小丹尼又問,他根本停不下來。

     “凱奇姆有好幾根發白的手指頭,你知道那跟鍊鋸有什麼關系,”他父親說,“鍊鋸會震動,記得嗎?” “哦,對。

    ”男孩說。

     “丹尼爾,放松點。

    過了現在這一關,我們就能繼續前進了。

    ” “前進到哪裡?”十二歲的男孩叫道。

     “丹尼爾,拜托,我和你一樣心煩,”他父親說,“咱們去找安吉爾吧,看看能找到什麼,好嗎?” “對于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