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告訴讀者一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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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兒子還管自己的媽媽叫“姑姑”,惹得大家暗暗擦淚。

     在“文化大革命”中,“四人幫”對全國作家進行了瘋狂迫害,我被打作“黑幫”,于一九六九年,被趕到黃泛區農村,實行監督勞動。

    我在黃泛區農村整整住了三年。

    初開始,因為我是屬于監督勞動改造,農民們不敢和我講話。

    後來時間長了,他們發現我并不是個壞人,他們覺得我很家常,也很平易近人。

    慢慢和我在一起勞動,休息時也喜歡和我在一起。

    後來他們知道我有文化,村子裡死了老人,就來找我寫“祭文”。

    這種“祭文”通常是把死者的一生經曆和善行德事寫出來,在祭奠時當衆宣讀。

    請我寫第一篇“祭文”的是三兄弟。

    他們的大哥死了,他們弟兄三人穿着白色孝服來到我住的茅屋。

    見面時,先跪在地下叩了個頭(這是當地辦喪事的習俗),接着就眼淚汪汪地向我講他哥哥的一生經曆。

     這位大哥在逃難時,父母都被黃水淹死了,他領着三個弟弟逃難到陝西省,他給人扛長工,幫人宰牛,在流浪生活中,把三個弟弟養活。

    他一生沒有舍得讨老婆,卻給三個弟弟娶了妻子。

    有一次,他的老二被國民黨抓壯丁抓去,因為逃跑被抓回後,要執行槍決。

    這位大哥趕來了,他向執行的軍官跪下求情,情願自己替弟弟服刑被處死,換回自己弟弟。

    軍官問他為什麼要替他弟弟死,他說他剛給弟弟娶了妻子,他們家就這一個女人,家裡還要靠他傳宗接代。

    自己是個光身漢,死了沒有挂礙。

    這個軍官居然被這種古老的人道精神感動了,釋放了他的弟弟。

     由于我有一點寫小說的功力,這篇“祭文”寫得很成功。

    宣讀時,全村的人都哭了,連吹唢呐的樂隊也哭了。

    後來一村傳一村,都知道有個“老李”善寫祭文。

    在那幾年中,我寫了幾十篇“祭文”,也系統地了解了黃泛區難民們的“家史”,《黃河東流去》這七戶農民的流浪史,就是根據這些“家史”的素材提煉而成的。

     四 除了寫“祭文”以外,我還交了許多朋友。

    他們都是難民。

    他們的流浪生活也不完全是眼淚,還有很多充滿着浪漫色彩的機智幽默故事。

    現在談起來仍然有些留戀和懷念,這些人中包括我寫的王跑和四圈。

    他們現在還以自己穿過牛皮底鞋,戴過城市人戴的禮帽而自豪。

     我喜歡這些故事,他們都體現了中原一帶的“侉”味,一般人管河南農民叫“侉子”,“侉”是什麼東西?我理解是既渾厚善良,又機智狡黠,看去外表笨拙,内裡卻精明幽默,小事吝啬,大事卻非常豪爽。

    我想這大約是黃河給予他們的性格。

     在這部小說中,我寫了六七個青年婦女的命運。

    特别是她們堅貞不屈,舍死忘生的愛情生活。

    愛情是最能表現一個人的個性和品德的鏡子。

    她們在死亡線上掙紮,她們把生命和愛情同時高高擎在手中,作為她們做一個真正的人的旗幟。

    黃泛區的婦女們,在流浪中跑遍了半個中國。

    她們在鬥争中扔掉了封建桎梏,她們有走南闖北的豪爽性格,她們還有堅強的謀生能力。

    同時,她們還保留着患難與共、“相濡以沫”的高貴品格。

    用她們的話說,“人必須有情有義。

    ” 就是這些婦女們,她們在這場浩劫中活了下來。

    而且在困苦萬難中,把兒女帶大養活。

    也是她們執斧操犁,把荒蕪的幾千萬畝土地開墾播種,重新建立起自已的家園。

     她們通過自己的苦難經曆,學會了選擇;在決定中國命運的“淮海戰役’’中,就是這些婦女,用當年逃荒的小車,把自己的糧食推向前線,支援中國人民解放軍。

     對這些可歌可泣的事實,當時曾經引起我的浮想:“中國人民在那一次浩劫中,堅強地度過了,那麼,在‘四人幫’這次浩劫中,中國人民能覆滅嗎?”回答隻是一個字:“不!” 每一個民族都有它偉大的潛在的生命力。

    我寫這部長篇小說的主要意圖,就在于這一點。

     最後還要提一句,本書在漫長的創作過程中,承蒙很多朋友的關心和支持,特别是承蒙北京出版社吳光華等同志的熱情支持——他們提了不少很好的意見,并且幫助作了增删校正。

    數年辛勤,非同尋常。

    在此深深緻謝。

     ---一九八四年一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