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索諾拉沙漠 1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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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蹤迹。

    我們什麼都沒有找到。

    我們回到車上時,魯佩已經在後座上睡着了,有兩個人站在人行道上一動不動地觀察着她。

    貝拉諾以為可能是阿爾韋托或他的朋友,我們分開來逐漸向他們靠攏過去。

    魯佩的衣服卷過屁股,那兩個人手插在褲兜裡手淫。

    阿圖羅說,滾開,兩人立刻走了,往後退時還回轉過身望着我們。

    我們又到了卡沃爾卡。

    塞薩雷亞的雜志以此地為名,肯定有什麼原因,貝拉諾說。

    卡沃爾卡是埃莫西約西北部的一個小鎮。

    為了來到這裡,我們取通往聖安娜的高速國道,又從聖安娜沿一條柏油路向西開去。

    我們穿過新普埃布羅和奧爾塔。

    我們快到卡沃爾卡時看到一條岔路和标着另一個小鎮名字的招牌:皮提基托。

    我們繼續行駛,抵達卡爾沃卡後在市政廳和教堂繞了一圈,跟見到的每個人都聊幾句,徒勞地想找到什麼人能告訴我們一些塞薩雷亞·蒂納赫羅的情況,直到夜幕降臨,我們隻好又回到車裡,因為卡沃爾卡連個我們待一待的住宿房或者小旅店都沒有。

    (即便有我們也找不到。

    )于是,晚上我們就在車裡過了一夜,醒來後又回到卡沃爾卡加油,接着又朝皮提基托方向開去。

    我總覺得不對勁,貝拉諾說。

    到了皮提基托,我們美美地吃了一頓,然後去參觀皮提基托的聖地亞哥教堂,不過是從外面看的,因為魯佩說她不想進去,其實我們也不想進去。

     1月5日 我們沿着一條不錯的路繼續北上,最遠到卡納尼亞,然後又沿一條泥土路朝南向巴卡魯奇開去,然後到獨立紀念日大街和阿裡斯佩街。

    我沒有跟着貝拉諾和利馬去東打西聽。

    我跟魯佩待在車裡喝了瓶啤酒。

    到了阿裡斯佩,路況又好了些,我們趕到巴納米奇和韋帕克。

    我們從韋帕克又折回巴納米奇,這次沒有停留,然後又返回阿裡斯佩,接着又向東沿一條地獄般的土路向洛斯奧約斯開去,從洛斯奧約斯又沿一條不錯的路向納科薩裡德加西亞駛去。

     出了納科薩裡,路上遇到一個巡邏員攔住我們,問我們要車證。

    你是從納科薩裡來的嗎,警官?魯佩問他。

    巡邏員看了她一眼說不是,為什麼她會這麼以為呢,他是埃莫西約人。

    貝拉諾和利馬笑了。

    他們從車裡出來活動腿腳。

    魯佩也下了車,她和阿圖羅悄悄地說了幾句話。

    另外一個警官也從車裡出來,走過去跟他的搭檔溝通,後者正忙着驗基姆的證件和利馬的駕照。

    兩個警官打量着魯佩,她溜達到離公路幾碼遠的地方,走進一片黃色的亂石地帶,那兒有若幹黑色斑塊,細小的植物綻放出讓人惡心的棕、紫、綠等色。

    長時間盯着這棕色、綠色和紫色看,混成了一片月食般的效果。

     你們打哪兒來?另外那個警官說。

    墨西哥城,我聽到貝拉諾說,帶着吓死人的微笑。

    這不太蠢了嗎?我想,不過我想的是貝拉諾而不是這個警察,我也想到了利馬,他正靠在車頭上盯着雲朵和白堅木之間的地平線上的某個點。

     警察還回證件,利馬和貝拉諾向他打聽去聖特雷薩的最近的路。

    另外那個巡邏員回到車裡取出一張地圖。

    我們離開巡邏員時還向他們招手揮别。

    柏油路很快又變成了土路。

    路上不見小車,偶爾會出現一輛載着貨物或者人的卡車。

    我們穿過分别叫阿裡巴比、華奇内拉、巴塞拉克、巴維斯佩的小鎮,然後才意識到迷路了。

    天黑前,一個小鎮忽然出現在前方,那個鎮子可能叫維拉維西奧薩,也許不叫這個名兒,可是費了很大的勁才在那裡找到路。

    貝拉諾和利馬第一次面色緊張起來。

    魯佩根本不在乎到這個鎮上來。

    我呢,不知道如何是好:也許覺得有點陌生,也許就想睡覺,也許想做夢,就我所知。

    後來我們又拐進另一條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的可怕的道路。

    貝拉諾和利馬讓我考些有難度的題目。

    我想他們所謂的題目是指格律、修辭和風格方面的吧。

    我考了他們幾個問題後就昏昏入睡。

    魯佩也睡着了。

    我在昏睡中聽到貝拉諾和利馬在聊天。

    他們聊到墨西哥城,聊到勞拉·達米安和勞拉·郝雷吉,聊到一個我從未聽說過的詩人,他們笑了,顯然這個詩人是不錯的家夥,一個好人。

    他們聊到雜志出版人,據我判斷這些人都很淳樸或者不懂世故或者壓根就很絕望。

    我喜歡聽他們說話。

    貝拉諾的話比利馬多,但兩個人都一個勁地笑着。

    他們還說到了基姆的英帕拉。

    有時路上坑坑窪窪的東西挺多,小車就颠簸起來,貝拉諾就覺得這樣子不正常。

    利馬說這聲音是發動機弄出的,沒什麼不正常的。

    在我陷入深眠狀态前,我想到這四個人對車全都一無所知。

    我醒來時已經到了聖特雷薩。

    貝拉諾和利馬一個勁兒地吸煙,英帕拉繞着城中心不停地兜圈子。

     我們登記了一家旅館住進去,華雷斯街上的華雷斯旅館。

    魯佩一個人住一間,我們三個住一間。

    我們那間僅有的一扇窗戶面朝小巷。

    小巷一直通到華雷斯街,盡頭聚集了一群模模糊糊的人影在低聲說着什麼,而且不斷有人謾罵或者毫無道理地喊叫發火,觀察了好一陣後,我看見有個影子擡起胳膊指着我正在觀察的這扇窗戶。

    小巷的另一端盡頭放着一堆垃圾,那裡甚至更加黑暗,如果可以這麼說的話,然而這些樓房中有一幢很顯眼,這幢樓裡還隐隐約約亮着光。

    那是聖埃萊納旅館的背後,有個很少人用的小門,不過一個廚師出來過一次,手拿一個垃圾盒,回去時在門邊站住,翹首遙望着華雷斯街上的車輛。

     1月6日 貝拉諾和利馬整個早上都在跑市戶籍辦公室、人口統計辦,還去了幾家教堂、聖特雷薩圖書館、大學檔案館、本地僅有的一家報社《聖特雷薩守衛報》的資料庫。

    我們在主廣場上吃午飯時才會面,就在一個紀念當地人戰勝法國人的古怪雕塑旁邊。

    下午,貝拉諾和利馬繼續進行他們的搜索活動。

    他們說,拜見了本地大學文學系的頭兒,一個叫奧拉西奧·格拉的怪人,他簡直就是(令人驚訝!)奧克塔維奧·帕斯在這個文學系唾沫飛濺的翻版,不過是微縮版,而且,如果你稍加琢磨,連他的名字也有模仿的色彩,貝拉諾說,然後問我,加西亞·馬德羅,賀拉斯不是跟恺撒·奧古斯都生活在同一個時代嗎?我說不知道。

    讓我想想,我說。

    但他們太忙了,又開始說别的事了,他們走了後我又單獨跟魯佩在一起,我考慮帶她去看場電影,但利馬和貝拉諾帶着錢,我忘了向他們要點,我們去不了。

    我們隻好安心在聖特雷薩周圍和城中心店鋪的櫥窗前散了會兒步,然後又回到旅館,在大堂旁邊的一個屋子裡看電視。

    我們在那裡遇到兩個矮個老太太,她們望了我們一會兒,問我們是不是夫妻。

    魯佩說是。

    我沒有選擇了,隻好順水推舟,但我一直想着貝拉諾和利馬問我的問題,賀拉斯與恺撒·奧古斯都是不是生活在同一時代,我想可能是吧,我的直覺說是,但又感覺賀拉斯絕對不是奧古斯都的支持者,魯佩一直跟那兩個老太太聊天,最後發現這兩個老太太很勢利,不知為什麼,我一個勁地在想奧古斯都和賀拉斯,同時用左耳朵聽着電視上的肥皂劇、用右耳朵聽着魯佩和兩個老太太的談話,忽然我的記憶開始膨脹,像一堵正在倒塌的牆壁,我看見賀拉斯為了布魯圖斯和卡西烏斯與奧古斯都或者屋大維打了起來,而卡西烏斯謀殺了恺撒,想重整共和國,亂七八糟,就是服了迷幻藥也不會這麼荒誕不經,我看見賀拉斯了,在腓力比,二十四歲,隻比貝拉諾或者利馬大一點,才比我大七歲,那個雜種賀拉斯正望着遠方,忽然轉過身盯着我。

    你好,加西亞·馬德羅,他用拉丁語說,可我對拉丁語一個破字都聽不懂。

    我是賀拉斯,公元前65年出生于維努西亞,一個自由奴隸的兒子(任何人渴望擁有的最可愛的父親),布魯圖斯手下任命的保民官,準備開赴戰場,參加腓力比戰役,這場戰役我們會輸掉,但我注定要參戰,這場腓力比之戰,人類的命運在此一役。

    後來一個老太太碰了下我的胳膊,問是什麼吸引我來聖特雷薩城的,我看見魯佩微笑的眼睛和另一個老太太的眼睛,她觀察我和魯佩時眼睛直冒金光。

    我說我們在度蜜月,我們的蜜月,大媽,我說,然後起身讓魯佩跟我來,到了她的房間,我們像瘋子般做起愛來,好像明天早晨大家就要死了一般,做到天黑時我們聽到利馬和貝拉諾的聲音,他們回自己的房間後就馬上聊起來,不停地聊啊聊。

     1月7日 現在我們已經非常有把握了:塞薩雷亞·蒂納赫羅就在這裡。

    戶籍處、大學、教區檔案室、圖書館裡沒有她的任何蹤影,不知為什麼,在古老的聖特雷薩醫院,現在以革命英雄塞普爾維達将軍命名的總醫院裡還存有她的資料。

    而且,在聖特雷薩守衛報社,他們同意讓貝拉諾和利馬理了一遍資料庫和1928年的新聞報道,6月6日的報紙上提到一個名叫佩佩·阿韋利亞内達的鬥牛士,他在聖特雷薩的鬥牛場與來自何塞·弗卡特先生畜養場的兩頭公牛作戰,取得巨大勝利(占了兩欄篇幅),報上還配有一張他的側面像,1928年6月11日的報上還有一篇他的采訪錄,此外,文中說,佩佩與一個原住墨西哥城、名叫塞薩雷亞·蒂納赫(原文如此)的女子結伴旅行。

    這篇文章沒有配照片,不過據當地記者描述,她“高挑、有魅力、保守”,但我完全不清楚記者究竟想說什麼,除非是強調這個女人和陪同來的這位鬥牛士之間的區别,後者被描述成一個有點粗魯的矮個男人,不足五英尺高,很瘦,腦袋上癟了一大塊,這一描述讓人想起海明威式的鬥牛士貝拉諾和利馬(海明威是一個我不幸還沒有讀過的作家),典型的勇敢卻倒黴的海明威式鬥牛士,悲慘至極,死一般的悲慘,但我不敢繼續再往下說了,總之,塞薩雷亞·蒂納赫是一回事,塞薩雷亞·蒂納赫羅又是一回事,朋友們拒不承認這點,認為這絕對是印刷失誤、手稿不清楚或記者誤聽所緻,甚至出于為塞薩雷亞·蒂納赫羅考慮,故意省略,把她的名字說錯,開個玩笑,用一種不起眼的手法藏起一個不起眼的線索。

     這篇文章的其他部分沒有多大關注價值。

    佩佩·阿韋利亞内達談論的主要是鬥牛,說的全是些無法理解或者毫不相幹的事情,不過講得特别平實,聽上去沒有一點賣弄的意思。

    有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該報7月10日報道這位鬥牛士離開本地(不妨假設是跟他的夥伴一起)前往索諾伊塔,将在那裡與耶稣·奧蒂斯·帕切科,來自莫特雷的一位鬥牛士同台獻藝。

    這樣看來,塞薩雷亞和佩佩·阿韋利亞内達在聖特雷薩待了一個月左右,顯然無所事事,不是觀賞當地的風景就是窩在旅館裡。

    利馬和貝拉諾說,無論如何,我們現在找到了認識塞薩雷亞的人,對她很熟悉,而且有理由認為這個人還住在索諾拉,不過是跟你永遠不了解的鬥牛士們住在一起。

    我提出阿韋利亞内達可能已經死了,他們說我們還可以找到他的家人和朋友們,于是我們又開始尋找塞薩雷亞和那位鬥牛士了。

    他們還講了奧拉西奧·格拉的一些令人氣憤的故事。

    他們說格拉跟奧克塔維奧·帕斯像極了。

    考慮到他們跟格拉隻相處了那麼短時間,我不明白他們怎麼會如此了解他呢,可是他們說在索諾拉這個被人遺忘的角落,連他的助手簡直都是帕斯助手的摹本。

    好像在這個被人遺忘的外省,被人遺忘的詩人、散文家、教授們都在模仿着他們的偶像的外界形象。

     他們說,起初,格拉很想了解塞薩雷亞·蒂納赫羅,興趣盎然,但是貝拉諾和利馬介紹了她的作品的先鋒性以及這種先鋒性在當時多麼稀罕後,他的興趣就逐漸淡了下去。

     1月8日 我們在索諾伊塔一無所獲。

    返回時又在卡沃爾卡停留。

    貝拉諾堅持說塞薩雷亞以這個地方的名字給自己的雜志命名肯定不會純屬偶然。

    可我們再次發現,沒有任何迹象表明這位詩人曾到過這裡。

     不過,在埃莫西約報紙的檔案庫裡,第一天我們翻尋時無意中發現了佩佩的死訊。

    我們在陳舊發脆的報紙上讀到這位鬥牛士死在阿瓜普列塔的鬥牛場,當他準備發動決定性一擊時遭到公牛的襲擊,在這方面,佩佩·阿韋利亞内達從來都表現不佳,考慮到他的身材有多矮:無論這頭公牛的形體有多大,他必須躍起殺了它,但當他跳起時,短小的身體毫無防範優勢,很容易遭到這頭野獸哪怕最輕微的沖刺的傷害。

     他沒有撐多久就死了。

    阿韋利亞内達在下榻的阿瓜普列塔卓越賓館房間裡流血過度身亡,兩天後葬于當地公墓。

    沒有舉行任何儀式。

    市長、市政高官以及莫特雷的那位鬥牛士耶稣·奧蒂斯·帕切科出席了葬禮,另有若幹目睹阿韋利亞内達之死的鬥牛愛好者也參加了,想緻以最後的敬意。

    這條報道又引出兩三個不好澄清的問題,促使我們去拜訪阿瓜普列塔。

     貝拉諾說,首先,這位記者也許是道聽途說。

    當然,可能埃莫西約報社在阿瓜普列塔駐有通訊員,他用電報發來記錄這場悲劇事件的文稿,但有一點顯然是很清楚的(說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就是,這篇報道在埃莫西約被潤色、加長、打磨、處理得更文學化。

    問題是:誰坐在那裡守護阿韋利亞内達屍體的?還有個很有趣的細節:鬥牛士耶稣·奧蒂斯·帕切科是何人?他的影子似乎總萦繞在阿韋利亞内達身上。

    他是跟阿韋利亞内達同遊索諾拉還是出現在阿瓜普列塔純屬巧合?我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我們在埃莫西約報社的資料庫中沒有找到阿韋利亞内達的其他任何消息,好像這位鬥牛士一經證實死亡,很快就被徹底遺忘了,畢竟這也很正常。

    情報線索徹底斷了。

    我們隻好又前往位于該市老區、尚有西班牙餘韻的家庭酒吧佩納·皮羅·亞内斯,這裡是埃莫西約鬥牛術愛好者喜歡聚集的地方。

    那兒沒有一個人了解那個叫佩佩的矮個鬥牛士的情況,但是當我們說他活躍于1920年代,又說出他犧牲的鬥牛場的名字後,有人向我們提到一個小老頭兒對奧蒂斯(又是他)的情況非常熟悉,不過他喜歡的是皮羅·亞内斯,卡沃爾卡(又是它)的蘇丹,我們對墨西哥鬥牛界迷宮般的羊腸小道一無所知,覺得這個綽号似乎更适合給一個拳擊手用。

     那個老人名叫耶稣·品塔多,他回想起佩佩,管佩佩叫佩平,他說佩佩從來運氣不佳,但也許比索諾拉的絕大多數鬥牛士勇敢,也許比錫那羅亞或奇瓦瓦的很多鬥牛士都要勇敢,不過他的聲名主要是在索諾拉取得的,就是說他是後遷到索諾拉的,如果不是别處的話,然後死在他和奧蒂斯·帕切科、埃弗倫·薩拉薩爾的同場比賽中,1930年5月在阿瓜普列塔舉辦的盛大狂歡節中身亡。

    你知道他還有家人嗎?品塔多老先生?貝拉諾問。

    老人說不知道。

    你知道他跟一個女人結伴旅遊過嗎?老人哈哈大笑,盯着魯佩。

    這些人全都跟女人結伴同遊,有時在路邊就勾搭上,他說。

    那個年代,男人都很野,有些女人也一樣。

    你真不知道?貝拉諾問。

    老人說不知道。

    奧蒂斯還活着嗎?老人說還活着。

    你知道我們在哪兒可以找到他嗎?品塔多老先生?老人說奧蒂斯在埃爾庫特羅附近有一個牧場。

    什麼,貝拉諾說,埃爾庫特羅是一個小鎮,一條路,還是一個飯店呢?老人望着我們,好像忽然醒悟過來我們打哪兒來,然後說那是個小鎮。

     1月9日 為了讓旅途過得更快些,我畫了幾幅圖,那是很久以前上學時老師教給我們的啞謎。

    這裡沒有牛仔。

    沒有人戴牛仔帽。

    這裡隻有沙漠,以及海市蜃樓般的小鎮、光秃秃的丘陵。

     “這張是什麼意思?”我說。

     魯佩看着圖畫,好像不情願玩這個遊戲,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貝拉諾和利馬也看不懂。

     “一首悼詩?”利馬問道。

     “不是,從高處俯視時看到的一個墨西哥人的模樣,”我說,“這個呢?” “一個叼着煙鬥的墨西哥人。

    ”魯佩說。

     “這個呢?” “一個騎着三輪車的墨西哥人,”魯佩說,“一個騎三輪車的墨西哥男孩。

    ” “這個呢?” “五個墨西哥人同時朝一個便池裡撒尿。

    ”利馬說。

     “這個呢?” “一個墨西哥人騎一輛自行車。

    ”魯佩說。

     “或者一個墨西哥人在走鋼絲繩。

    ”利馬說。

     “這個呢?” “一個墨西哥人站在橋上。

    ”利馬說。

     “這個呢?” “一個墨西哥人正在滑冰。

    ”魯佩說。

     “這個呢?” “一個墨西哥人正要掏槍。

    ”魯佩說。

     “天哪,魯佩,你全知道啊。

    ”貝拉諾說。

     “你一個都看不懂。

    ”魯佩說。

     “那是因為我不是墨西哥人。

    ”貝拉諾說。

     “這個呢?”我說,先給利馬看,然後又讓其他人看。

     “一個墨西哥人在爬梯子。

    ”魯佩說。

     “這張呢?” “哈,這個有點難度。

    ”魯佩說。

     朋友們暫且止住笑聲瞧着圖畫,我望着風景。

    我看到遠方出現了個樹一般的東西。

    我們的車經過時才發現那是一株草,一株巨大的死草。

     “我們認輸了。

    ”魯佩說。

     “一個墨西哥人在煎雞蛋,”我說,“這個呢?” “兩個墨西哥人騎在一輛雙人自行車上。

    ”魯佩說。

     “或者兩個墨西哥人在走鋼絲。

    ”利馬說。

     “給個難的讓你們猜。

    ”我說。

     “不難:一個戴着牛仔帽的秃鷹。

    ”魯佩說。

     “這個呢?” “八個墨西哥人在聊天。

    ”利馬說。

     “八個墨西哥人在睡覺。

    ”魯佩說。

     “甚至有可能是八個墨西哥人在看一場隐形的鬥雞賽,”我說,“這個呢?” “四個墨西哥人在守靈。

    ”貝拉諾說。

     1月10日 去埃爾庫特羅的行程并不順利。

    我們在路上花了差不多一天的時間,先是尋找埃爾庫特羅,别人告訴我們這個小鎮在高速國道沿線、埃莫西約以北九十英裡遠,我們到本傑明山鎮後又沿一條土路向東左轉,在那裡迷路後又返回高速公路,這次在本傑明山以南六英裡處,我們還以為埃爾庫特羅不存在,又在本傑明山拐彎(其實,去埃爾庫特羅最好在第一個路口左拐,即距離本傑明山以南六英裡處)繼續行駛,穿過看上去時而像月球,時而露出綠色田壟、總體上挺凄涼的風景,然後來到一個叫費裡克斯的小鎮,看到一個人雙腿撐地、雙手叉腰,矗立在車前咒罵我們,随後又有人告訴我們去埃爾庫特羅得走某條路,然後拐到另一條路上,然後再到一個叫綠洲的小鎮,這裡跟綠洲完全不搭界,看上去似乎把這片沙漠所有的苦難都吸到它的店面裡了,後來我們又從高速公路上下來,利馬說索諾拉沙漠簡直就是屎坑,魯佩說如果換了她開車我們早到了,利馬聽了踩住刹車,從車裡出來,讓魯佩來掌握方向盤。

    我忘了後來是怎麼收場的,我們全都從英帕拉裡出來活動了會兒雙腿。

    我們能看到高速公路就在前方,有些小車在往北行駛,也許是去提華納和美國,另一些向南開,朝埃莫西約或者瓜達拉亞拉、墨西哥城方向駛去。

    後來我們開始聊起了墨西哥城,曬着太陽(比較着我們曬黑的胳膊)、抽着煙、談着墨西哥城,魯佩說她什麼人都不再想念了。

    她說出這句話後我也意識到,奇怪的是我也什麼人都不想念了,但我懶得說出來。

    後來,除了我,他們全都回到車裡,我一個人在那裡使勁扔土塊尋開心,雖然聽到他們在喊我,但我就是不回頭,甚至也沒有往後挪動一步,最後,貝拉諾說:加西亞·馬德羅,你要不上車就待在這裡算了,這時我才回過頭向英帕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