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迷失在墨西哥的墨西哥人 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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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出版。

    ],算得上嗎?其餘,女同性戀型有維多夫羅[維多夫羅(VicenteGarcía-Huidobro,1893—1948),智利現代詩人。

    年輕時受西方先鋒派影響,後摒棄西方影響,反對一切傳統,自稱“創造主義”。

    重要詩集有《水的鏡子》、《北極的詩》、《最後的詩》等。

    ],仙女型有阿爾弗索·科爾特斯[阿爾弗索·科爾特斯(AlfonsoCortés,1893—1969),尼加拉瓜詩人。

    ](雖然他的個别詩堪稱正宗的男同性戀型),假小子型有萊昂·德·格利弗[萊昂·德·格利弗(LeóndeGreiff,1895—1976),哥倫比亞詩人。

    ],假小子加仙女型有巴勃羅·德·洛克哈[巴勃羅·德·洛克哈(PablodeRokha,1894—1968),原名CarlosDiazLoyola,智利詩人。

    ](他的怪誕想法突然發作時能把拉康[拉康(JacquesLacan,1901—1981),法國精神醫生及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最具獨立見解與最富有争議性的歐洲精神分析學家,被稱為“法國的弗洛伊德”。

    ]逼瘋),娘娘腔型有萊薩馬·利馬[萊薩馬·利馬(JoséLezamaLima,1910—1976),古巴詩人、作家。

    被稱為古巴詩壇的導師,許多優秀詩人都是從他創辦的《源》詩刊(Orígenes,1944—1956)開始嶄露頭角。

    另著有小說《天堂樂園》(Paradiso)。

    ],貢戈拉[貢戈拉(LuisdeGóngora,1561—1627),西班牙詩人,被稱為“西班牙的荷馬”。

    主要作品有長詩《孤獨》、《比拉莫和蒂斯貝的寓言》。

    ]詩歌的誤讀者,還有,包括萊薩馬在内的所有古巴革命時期的詩人(如疊戈、比鐵爾、可怕的雷塔馬爾、可悲的紀廉、令人沮喪的費納·加西亞),羅赫略·諾格拉斯[羅赫略·諾格拉斯(LuisRogelioNogueras,1944—1985),古巴詩人。

    ],他是個小可愛,有着玩世不恭的男同性戀型精神的仙女型詩人。

    這個名單還可以繼續羅列下去。

    尼加拉瓜的大部分詩人都是像科洛内爾·烏特喬[科洛内爾·烏特喬(JoséCoronelUrtecho,1906—1994),尼加拉瓜詩人,1950年代尼加拉瓜先鋒文學運動的主要人物。

    ]這樣的仙女型詩人或者怪誕型詩人,他們希望自己屬于像埃内斯托·卡爾德納爾這樣的博愛型詩人。

    墨西哥當代詩人都是女同性戀型……” “不!”貝拉諾大聲說,“吉爾韋托·歐文就不是!” “其實,”桑·埃皮法尼奧繼續不為所動地說,“戈羅斯蒂薩[戈羅斯蒂薩(JoséGorostiza,1901—1973),墨西哥詩人。

    長期擔任政府官員,詩集《無盡的死亡》(MuerteSinFin)是他最著名的作品。

    與上面提到的歐文同為墨西哥文學雜志《同時代人》(LosContemporáneos)的成員。

    ]的《無盡的死亡》,包括帕斯的詩,就是高度神經質又沉靜的墨西哥女同性戀型詩人的《馬賽曲》。

    還可以列舉更多的名字:赫爾曼,仙女型;貝内德蒂,女同性戀型;尼卡諾爾·帕拉,仙女型兼有男同性戀型色彩;韋斯特法倫,怪誕型;恩裡克·李恩,娘娘腔型;希龍多,仙女型;魯文·博尼法斯·努尼奧,仙女兼假小子型;薩維内斯,純假小子型;我們喜愛卻可望而不可即的何塞米裡奧·P.,怪誕型。

    我們再回到西班牙看看,回到最初”——噓聲——“貢戈拉和克韋多,女同性戀型;聖·胡安·德拉·克魯斯和弗萊·路易斯·德·萊昂,男同性戀型。

    列舉結束。

    現在我們來看看女同性戀型和男同性戀型的區别。

    前者夢中都渴望着一根十二英寸長的家夥在他們身上耕耘、施肥,可是在關鍵時刻,為了把他們和自己喜歡的男人弄上床,還得移去種種大山般的障礙。

    另一方面,對男同性戀型詩人而言,生活仿佛危如累卵,永遠攪得他們心神不安,他們在攬鏡自賞時(某種既熱衷又從内心深處讨厭的舉動),從塌陷的雙眼中看到的是死神的男人。

    對男同性戀型詩人和女同性戀型詩人來說,男人是一個可以毫發無損地穿越虛無(或者沉默和差異性)王國的詞語。

    不過,那時,沒有什麼能阻止女同性戀型和男同性戀型詩人成為好朋友,如果他們真的想要的話,同樣什麼也阻止不了彼此潇灑地分手,批評或者贊美對方,在這個瘋狂又病态的文壇宣傳或者埋藏對方。

    ” “塞薩雷亞·蒂納赫羅呢?她屬于男同性戀型還是女同性戀型詩人呢?”有人問。

    我聽不出是誰的聲音。

     “噢,塞薩雷亞本身就令人恐懼。

    ”桑·埃皮法尼奧說。

     11月23日 我告訴瑪麗亞她父親給我錢了。

     “你認為我是個妓女嗎?”她說。

     “當然不是了。

    ” “那就别拿老頑固的錢!”她說。

     今天下午我們去聽奧克塔維奧·帕斯的演講了。

    在地鐵裡,瑪麗亞對我一句話都不說。

    安格麗卡跟我們一起去了,我們在演講場地阿爾弗西納圖書館遇到了埃内斯托。

    演講結束後我們又去了帕爾曼大街上的一家飯店,那兒所有的服務員都是老人。

    飯店叫做“生命的棕榈樹”。

    我忽然有種落入陷阱的感覺。

    服務員看起來像是随時都會死去;瑪麗亞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好像已經受夠我了;埃皮法尼奧面帶意味深長、冷嘲熱諷的微笑;連安格麗卡也這樣,她總是這樣——這一切看起來好像完全是場陷阱,好像是對我自身存在的一個幽默注腳。

     最要命的是,他們說我根本就沒有聽懂帕斯的演講,也許他們說得對。

    我看到的隻是這位詩人的雙手,他讀詩的時候雙手打着節拍來襯托詞語的韻律,這也許是他從青少年時代就養成的一種痙攣性反應。

     “這孩子整個一個無知,”瑪麗亞說,“典型的法學院産物。

    ” 我不想反駁。

    (盡管我已經想好了幾種反駁的話。

    )我當時究竟在想什麼呢?想我那件被弄髒了的襯衫,想基姆·芬特給的錢,想勞拉·達米安,如此年紀輕輕就死了。

    想帕斯的右手,他的食指、中指、無名指、拇指和小指,那根小指在圖書館的空氣中劃舞着,好像我們的生活全仰仗它。

    我還想到了家和床。

     過了會兒進來兩個留長發穿皮褲的家夥。

    他們的裝扮像是搞音樂的,其實是舞蹈學校的學生。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好像不存在了似的。

     “你幹嗎讨厭我呢,瑪麗亞?我怎麼你了?”我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她盯着我,好像從另外一個星球上來的人在跟她說話。

    别這麼荒唐了,她說。

     埃皮法尼奧聽到她的回答後讨厭地沖着我微笑。

    其實,誰都聽到她的話了,人人都沖我微笑,好像我瘋了似的!我想我閉上了眼睛。

    我試圖插進去說幾句話。

    我想聊聊本能現實主義。

    那兩個僞音樂家笑了。

    有一刻瑪麗亞吻了其中一位,埃皮法尼奧拍拍我的肩膀。

    我記得我在空中抓住他的手或者手肘,然後盯着他的眼睛說别煩人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我想起瑪麗亞和安格麗卡決定跟那兩個跳舞的離開。

    我記得那天晚上的某個時候我大叫了一聲: “我賺了你父親的錢!” 可我想不起瑪麗亞是否在旁邊聽着,搞不清那裡是否隻有我一人。

     11月24日 我回家了。

    我又回到大學了(但并不去上課)。

    我想跟瑪麗亞睡覺。

    我想跟卡塔麗娜·奧哈拉睡覺。

    我想跟勞拉·郝雷吉睡覺。

    有時我想跟安格麗卡睡覺,可是她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兒變得越來越深,她每天都更憔悴些,瘦一些,小一些。

     11月25日 今天我在基多咖啡店隻看到巴裡奧斯和哈辛托·雷克納,我們的聊天十分沉悶,好像馬上就要發生無可救藥的災難了。

    同時,我們又笑個不停。

    他們告訴我,有人請阿圖羅·貝拉諾在“湖畔小屋”做演講,可是,該到演講的時候,他卻什麼都忘了。

    我想這次演講的主題本來應是關于智利詩歌的,貝拉諾臨時改成聊恐怖電影了。

    還有一次,烏裡塞斯·利馬舉辦一個講座,沒有一個人來捧場。

    我們一直聊到有人來趕。

     11月26日 基多咖啡店裡空無一人,我不想在白天枯燥乏味的喧鬧聲中坐在桌邊讀書。

    我沿着布卡雷利大街散了會兒步。

    我給瑪麗亞打了個電話,她不在家,後來從英克魯西亞達酒吧經過兩次,第三次時走進去,羅薩裡奧就在吧台後面。

     我想她可能已經認不出我了。

    有時我甚至連自己都認不出!但羅薩裡奧盯着我微笑,過了會兒,她等侍候熟客時便走了過來。

     “我的詩寫好了嗎?”她問,在我身邊坐下。

    我想說羅薩裡奧眼睛幽深,屁股寬大。

     “差不多了。

    ”我說,帶着得意洋洋不在話下的感覺。

     “好吧,那讀給我聽。

    ” “我的詩是用來閱讀的,不适合朗讀。

    ”我說。

    我想何塞·埃米利奧·帕切科[1]最近提出過類似的主張。

     “正好,那就讀給我聽。

    ”羅薩裡奧說。

     “我的意思是,最好是你自己讀。

    ” “不,還是你來讀,如果我自己讀,我怕理解不了。

    ” 我随便選了最新的一首讀給她聽。

     “我不懂,”羅薩裡奧說,“不過還是很感謝你。

    ” 有那麼片刻我期待她邀我重返儲藏室。

    可羅薩裡奧不是布裡吉達,很顯然的。

    這時我又開始思索把詩人和讀者分開的那道深淵,我知道我會深深地為之感到沮喪。

    羅薩裡奧侍候好别的桌上的客人後又回到我這兒。

     “你給布裡吉達也寫了幾首詩嗎?”她問,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大腿蹭着桌邊。

     “沒有,隻給你寫了。

    ”我說。

     “他們告訴我那天發生的事兒了。

    ” [1] 何塞·埃米利奧·帕切科(JoséEmilioPacheco,1939—??),墨西哥詩人、小說家、文學評論家、翻譯家。

    2005年獲頒西班牙格林納達國際詩歌獎。

     “那天發生什麼事兒了?”我問,試圖顯得事不關己。

    顯得有興緻地聽着,但不關我的事。

     “可憐的布裡吉達一直為你哭泣。

    ”羅薩裡奧說。

     “為什麼呢?你看見她哭了嗎?” “我們都看到了。

    她為你神魂颠倒,詩人先生。

    你一定對女人有特别的魅力。

    ” 我想自己的臉肯定紅了,可同時又覺得很舒服。

     “沒什麼……特别的,”我喃喃地說,“她告訴你什麼了嗎?” “她給我講了很多事情,你想知道她都說什麼了嗎?” “好吧。

    ”我說,其實我也拿不準想不想聽布裡吉達的自白。

    幾乎在頃刻間,我非常蔑視自己。

    人真是太容易忘恩負義了,我心裡說,自私而且健忘。

     “但不能在這裡說,”羅薩裡奧說,“過會兒我就可以暫時休息一個小時。

    你知道那個外國佬的比薩店在哪兒嗎?在那裡等我好了。

    ” 我說好吧,然後離開了英克魯西亞達酒吧。

    外面已經烏雲密布,一般強勁的風迫使行人走得比平常更快,有的人在店鋪門口找個地方躲起來。

    我經過基多咖啡店時朝裡面瞥了一眼,不見一個熟人。

    我忽然想再給瑪麗亞打個電話,最後還是作罷。

     比薩店裡很擁擠,大家都站着吃那個外國佬親自用一把廚師大刀切開的比薩餅。

    我盯着他觀察了片刻。

    我想這生意的收入一定不錯,我很開心,因為這個外國佬人似乎還不錯。

    他什麼都親自幹:和面、灑番茄醬和意大利幹酪,最後把比薩餅遞到圍在櫃台周圍的顧客手中,然後再去做下一份比薩,把剛才那道程序再重複一遍。

    除了收錢、找錢,其他一切都是他親自動手。

    收錢的活兒由一個黑人孩子負責,他大約十五歲,頭發非常短,不斷低聲詢問廚師該怎麼收好,好像對價格還不是很了解,或者算術不怎麼好。

    沒多會兒我就注意到另一個怪異的細節。

    廚師從不放下那把大刀。

     “我來了。

    ”羅薩裡奧說,扯了一下我的袖子。

     她在街上的樣子跟在咖啡店裡很不一樣。

    到了外面,她的臉好像不那麼緊繃了,樣子顯得更加清澈、輕盈,似乎到了街上會有看不見她的危險。

     “我們走一段吧,然後你請我吃點東西,行嗎?” 我們開始向雷福馬大街走去。

    穿馬路時羅薩裡奧第一次抓住我的胳膊,然後就再也沒有松開過。

     “我要像你媽媽一樣,”她說,“不過别理解錯了,我可不是布裡吉達那種蕩婦,我想幫你,對你好,我想跟你在一起,直到你出了名,親愛的。

    ” 這個女人一定是瘋了,我想,但我默不作聲,隻是笑了笑。

     11月27日 一切變得複雜起來。

    可怕之事正在光臨。

    晚上我常常在尖叫聲中醒來。

    我夢見一個女人長着一頭奶牛的腦袋。

    它的眼睛盯着我。

    那目光還帶着讓人同情的憂傷。

    重要的是,我跟叔叔進行了一場小小的“男人之間”的談話。

    他讓我發誓絕不沾染毒品。

    不,我說,我絕不吸毒,我發誓。

    絕不?他說。

    什麼意思?我說。

    你要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他咆哮起來。

    我說得很清楚了,你什麼意思?請你能說得更精确點,我說,像隻蝸牛般縮起來。

    晚上,我給瑪麗亞打了個電話。

    她不在家,但我跟安格麗卡聊了會兒。

    你怎麼樣?她說。

    不是太好,真的,我說,其實,非常糟糕。

    你生病了嗎?安格麗卡說。

    沒有,别緊張。

    我也不是很好,安格麗卡說,我怎麼都睡不着。

    我想再問她些事兒,以一個前處男對另一個前處女的身份,最後還是沒有問出口。

     11月28日 可怕的事情還在繼續發生,夢、噩夢,我放縱的沖動完全失控。

    我好像又回到了十五歲的時候,老想手淫。

    有時一天三次,有時一天五次,沒有夠的時候!羅薩裡奧想跟我結婚。

    我告訴她我不相信婚姻。

    好吧,她大笑着說,無論結不結婚,我隻是想我“需要”跟你生活在一起。

    生活在一起,我說,住在同一間屋子裡嗎?是啊,住在同一間屋子裡,或者同一個房間,如果我們沒有那麼多錢,可以租房子。

    最不濟可以住在山洞裡,她說,我不挑剔。

    她容光煥發,我不确定那是因為汗水還是絕對的自信所緻。

    我們第一次做愛是在她住的地方,那是一幢破敗的出租房,在麥瑟德巴爾布厄納區,距離維加路不遠。

    屋裡到處都是她工作的那個酒吧的明信片和釘在牆上的電影明星照。

     “這是你的第一次嗎,爺們兒?”羅薩裡奧問我。

     我說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口出此言。

     11月29日 我像一片水藻般漂來漂去。

    今天我擅自去了卡塔麗娜家。

    還挺湊巧,她正好在家。

    她剛回來,眼睛紅紅的,那是一個不會有錯的标志,說明她剛哭過。

    她一下子沒有認出我。

    我問她為什麼哭。

    男人的問題,她說。

    我硬是咬住舌頭沒有說出如果她需要什麼人的話,有我在這裡,随時準備好應招。

    我們喝了點威士忌——我需要它,卡塔麗娜說——然後我們又到幼兒園去接她兒子。

    卡塔麗娜把車開得像個瘋子,我都感到惡心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和她兒子在後座上玩的時候,她問我想不想看看她的畫。

    我說好吧。

    最後我們喝掉了半瓶威士忌,卡塔麗娜把兒子擱到床上後又開始哭泣。

    别招惹她,我心裡警告自己說,她已是人母。

    後來我又想到墳墓,想像在一個墳墓上做愛,想像睡在墳墓裡。

    挺幸運,沒過幾分鐘,跟她住同一個樓共用畫室的那個畫家來了,我們三個開始一起做晚飯。

    卡塔麗娜的這位朋友也離婚了,但顯然她應對得更高明些。

    我們吃飯時她講了幾個笑話。

    畫家的笑話。

    我從來沒有聽過一個女人能講這麼好的笑話(不幸的是我一個都記不得了)。

    後來,不知為什麼,她們開始說起烏裡塞斯·利馬和阿圖羅·貝拉諾。

    卡塔麗娜的朋友說,有個詩人有六英尺半高,體重超過二百磅,是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一個負責人的侄兒,一直想着要揍他們。

    知道他想找麻煩後,他們就消失了。

    卡塔麗娜不以為然,她說,我們的朋友去找塞薩雷亞·蒂納赫羅丢失的文稿了,躲在檔案館裡,經常逛墨西哥城的舊書店。

    我在午夜時分離開,出來後忽然不知道該上哪兒去。

    我給瑪麗亞打了個電話,準備把羅薩裡奧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既然要說,就幹脆把儲藏室裡跟布裡吉達的失敗經曆也說出來算了),請她原諒,可是電話一個勁地響就是沒人接。

    芬特全家都不在。

    于是我又向南走去,向烏裡塞斯·利馬住的樓頂小屋方向走去。

    到那後發現一個人都沒有,我隻好又進城,向布卡雷利大街走去。

    我一到那條街上,還沒有走進英克魯西亞達酒吧,就先望了望阿馬利羅咖啡店(基多咖啡店已經打烊了)的窗戶。

    我看到潘喬坐在一張桌邊。

    隻有他一個人,面前放着一隻喝了一半的咖啡杯。

    他把一本書擱在桌上,另一隻手壓住書頁讓書翻開,他的臉因為極度痛苦的表情而被扭曲了。

    他時不時皺着眉頭,透過窗戶看進去挺恐怖的。

    要麼那本正在讀的書對他産生了極其痛苦的效果,要麼他的牙在疼。

    刹那間,他擡起腦袋,環顧一下四周,好像感覺到有人正在看他。

    我趕緊躲開。

    再次朝窗戶裡面張望時,潘喬還在讀書,臉上痛苦的表情已經消失。

    那天晚上,羅薩裡奧和布裡吉達在酒吧值班。

    先是布裡吉達湊到我跟前。

    我從她的臉上感覺到了苦楚和悔恨,同時有種被拒絕了的痛苦。

    說真的,我對她深感歉疚!人人都很痛苦!我給她買了杯龍舌蘭,然後毫不顧忌地聽着她給我講的一切。

    後來羅薩裡奧又過來了,說不喜歡看着我站在吧台邊寫東西,像個孤兒似的。

    沒有空桌了,我說,然後繼續寫我的東西。

    我那首詩的名字叫《人人都很痛苦》。

    我才不在乎是否有人盯着呢。

     11月30日 昨晚發生了真正可怕的事情。

    我在英克魯西亞達酒吧斜靠着吧台,一會兒寫詩一會兒寫日記(我能自如地在兩種形式之間轉換),這時羅薩裡奧和布裡吉達在吧台後面大聲吵起來。

    很快那幾個兇神惡煞般的醉鬼開始選邊站了,起勁地慫恿她們吵下去,我根本靜不下心來寫東西,決定悄悄溜掉。

     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肯定很晚了,外面新鮮的空氣觸摸着我的臉龐。

    我走在路上時又有想寫東西的欲望了,如果不是靈感閃現(真有靈感這種東西嗎?)那就是對寫作的喜愛又回來了。

    我拐過雷洛奇諾街角,開始朝城堡方向走去,想找個咖啡店繼續寫。

    我穿過莫雷洛斯花園,裡面空曠又陰森,但我還是瞥了幾眼角落裡的秘密生活、肉體和戲弄孤單行人(當時好像就沖我而來)的笑聲(咯咯)。

    我又穿過青年英雄街和帕切科廣場(那是為紀念何塞·埃米裡奧的祖父而建,現在空無一人,人影和笑聲都消失了),正當我走到雷維亞希赫多街朝阿拉米達飯店的方向走去時,基姆·芬特忽然出現或是從一個角落變了出來。

    突如其來的震驚差點要了我的命。

    他身穿西服,系着領帶(可是那西服和領帶有點不對勁,弄在一起看着像完全搭配錯了),他身後拽着一個女孩,胳膊肘被他牢牢抓着。

    他們跟我要走的是同一條路,不過對街而已,我花了幾秒鐘的時間才反應過來。

    基姆身後的那個女孩不是安格麗卡,我第一眼看見時自然而然地假設是她,可她的身高和體形又讓我犯起糊塗。

     顯然女孩不是特别情願跟着基姆走,但也談不上堅決不從。

    在雷維亞希赫多街往阿拉米達飯店的方向,我走到相當于跟他們并排的位置,禁不住停下望着他們,好像要确認這個夜行人是基姆而不是鬼魂,這時他也看見我了。

    他立刻認出我。

     “加西亞·馬德羅!”他大聲喊道,“過來,夥計!” 我非常小心地橫穿街道,或假裝小心(因為這條街上并沒有車輛通過),也許是想故意拖延幾秒鐘跟瑪麗亞父親見面的時間。

    走到對面街上後,那女孩擡起腦袋盯着我,是魯佩,我在格雷羅區碰着的那姑娘。

    她沒有流露出絲毫認出我的樣子。

    當然,我的第一反應是基姆和魯佩正在找旅館。

     我向魯佩打了聲招呼。

     “怎麼樣啊?”她面帶那種讓我心跳凝固的笑容說。

     “我想給這位年輕女士找個安全的地方讓她住下,”基姆說,“可這一帶找不到一個體面的旅館。

    ” “噢,附近有的是旅館啊,”魯佩說,“其實你就是不願花錢。

    ” “錢不是問題。

    如果你想要,就會有,不想要,就沒有。

    ” 這時我才發現基姆神色特别緊張。

    一直抓住魯佩的那隻手痙攣地顫抖着,好像魯佩的胳膊通了電似的。

    他劇烈地眨巴着眼睛,咬着嘴唇。

     “出什麼事了?”我問道。

     基姆和魯佩凝視了我片刻後(兩個人似乎都要炸了)同時大笑起來。

     “我們碰到麻煩了。

    ”魯佩說。

     “你知道什麼地方可以讓這位年輕女士躲一躲嗎?”基姆說。

     以他剛才的緊張,現在可開心得過了頭。

     “我不知道。

    ”我說,完全是應付的口氣。

     “我可以借用你住的地方嗎?” “這不可能。

    ” “幹嗎你就不讓我自個來處理自己的事?”魯佩說。

     “因為誰也休想逃出我的保護,”基姆說,同時朝我擠眉弄眼,“而且,因為我知道你處理不好。

    ” “我們去喝點咖啡吧,”我說,“然後可以再想辦法。

    ” “我對你期望很高,加西亞·馬德羅,”基姆說,“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 “可是我碰見你純屬巧合啊!”我說。

     “噢,巧合,”基姆說,然後像雷維亞希赫多街上的巨人般把空氣吸進肺裡,“沒有巧合這種事。

    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是注定了的。

    可惡的希臘人管它叫命運。

    ” 魯佩瞧着他微笑,那樣子就像在沖一個瘋子微笑。

    她穿一件超短的裙子和黑色毛衣。

    我想這毛衣肯定是瑪麗亞的,或者至少味道聞着像瑪麗亞的。

     我們開始繼續往前走,直接從維多利亞街向多洛蕾絲街走去,到了那兒後走進一家中國咖啡店。

    我們在一個面若死人的男子旁邊坐下,他正在讀報。

    基姆偵查了一番這個地方,然後在男衛生間裡關了會兒。

    魯佩的目光追随着他,刹那間盯着基姆的目光像一個陷入情網的女人。

    我忽然明白了,他們已經睡在一起了,或者計劃很快就要睡在一起了。

     基姆回來時洗了下手和臉,在頭發上灑了些水。

    衛生間沒有毛巾,他沒法擦幹,水從太陽穴上直往下流。

     “這種地方讓我回想起一生最倒黴的時期。

    ”他說。

     後來他就不說話了。

    我和魯佩也沉默了片刻。

     “我年輕時認識一個聾子。

    其實,他又聾又啞,”基姆沉思片刻後繼續說,“那個聾啞人總是出現在我和幾個建築系的朋友常去的學生咖啡店。

    我們這幫人當中就有畫家佩雷斯·卡馬戈。

    我敢肯定你們聽說過這個人或者知道他的作品。

    在那家學生咖啡店,我們總能看到這個聾啞人在賣鉛筆盒、玩具、印着手語字母的卡片。

    基本上都是些小玩意兒,掙點零花錢。

    他人挺不錯,有時會挨着我們桌邊坐下。

    我覺得有些人都傻到把他看做我們的福神呢,有幾個人甚至學會了簡單的手語,但純粹是為了好玩。

    這個聾啞人可能教過我們,我已記不得了。

    但是,有一天晚上,我走進一家像這樣的中國咖啡店,不過是在納瓦特區,我又撞上這個聾啞人。

    上帝知道我去那裡幹嗎。

    我很少到這個區來消磨時間。

    我可能剛從某個女朋友家裡出來準備回家,不妨說我大概有點煩惱吧,正為某事而沮喪着。

    夜已很深。

    咖啡店裡空空蕩蕩。

    我坐在吧台旁或者靠近門口的一張桌子邊。

    我起先以為這裡隻有我一個客人。

    可是當我起來上衛生間時(去辦那事或者安靜地哭一場!)發現那個聾啞人居然在咖啡店後頭像是額外隔出來的房間裡。

    他也是一個人待着,正在看報,沒有注意到我。

    生活中怪事多了。

    我從他身邊經過時他仍然視而不見,我也沒有跟他打招呼。

    我想是自己不想破壞了他的惬意。

    我從衛生間裡出來時一切都變了。

    我決定走到他跟前去。

    他還在那兒讀報,我跟他打了聲招呼,晃了晃桌子讓他留意我過來了。

    這時那個聾啞人擡起頭。

    他一臉快睡着的樣子,盯着我卻沒有認出我,然後開口打了聲招呼。

    ” “天哪。

    ”我說,我腦後毛發悚然。

     “你該明白,加西亞·馬德羅,”基姆說,可憐地望着我,“我吓壞了。

    我就想快快逃離那個鬼地方。

    ” “我都不明白你怕個什麼。

    ”魯佩說。

     基姆沒有理睬她。

     “我能做的就是别在逃離時驚聲尖叫,”他說,“我沒有逃掉的惟一理由是我知道這個聾啞人還沒有認出我,我還需要付賬。

    可是,我已經無法喝完咖啡了,到了街上後我不顧一切地撒腿就跑。

    ” “能想像得出。

    ”我說。

     “那感覺就像撞到魔鬼了。

    ”基姆說。

     “那小子肯定能說會道。

    ”我說。

     “太對了!他擡起頭對我說了聲你好。

    聲音甚至非常悅耳,天哪。

    ” “那不是魔鬼,”魯佩說,“就算是你也不會知道。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他不是魔鬼。

    ” “拜托,你知道我不相信魔鬼,魯佩,”基姆說,“隻是那樣說說而已。

    ” “那你認為是什麼呢?”我問。

     “緝毒警,線人。

    ”魯佩說,笑得嘴都咧到耳朵上了。

     “說得太對了。

    ”我說。

     “可他幹嗎要對我們那麼好,卻又假裝成啞巴呢?”基姆說。

     “聾啞。

    ”我說。

     “因為你們是學生。

    ”魯佩說。

     基姆盯着魯佩,好像快要吻着她了。

     “你可真聰明,魯皮塔。

    ” “别取笑我。

    ”她說。

     “我是當真的。

    ” 淩晨一點,我們離開那家中國咖啡店,繼續尋找旅館。

    大約兩點鐘左右,我們在裡奧德拉洛薩街上找到了一家。

    他們一路上向我解釋魯佩出了什麼事兒。

    皮條客想殺了她。

    我問為什麼,他們說因為魯佩不想下午工作,她想上學。

     “祝賀啊,魯佩,”我說,“你打算學什麼呢?” “現代舞蹈。

    ”她說。

     “上瑪麗亞去的那所舞蹈學校嗎?” “沒錯,跟帕科·杜阿爾特學。

    ” “可是你不用參加考試就能上嗎?” 基姆望着我,好像我是從另一個空間來的。

     “魯佩有不少有影響力的朋友,加西亞·馬德羅,我們都打算要幫她。

    她用不着通過他媽的任何考試。

    ” 那家旅館叫梅迪亞魯納,跟我所料恰恰相反,基姆看了一眼房間,跟夜班經理私下說了幾句話,然後對魯佩說晚安,告誡她絕對不可擅自離開。

    魯佩在她的房間門口跟我們說了再見。

    别出來送了,基姆說。

    我們向雷福馬大街走去時,他解釋說得給那個當班的一些小費,讓他好好照顧魯佩别問三問四的,說到底就是特别關照他别向外人透露什麼信息。

     “我擔心,”他告訴我,“今晚魯佩的老闆會搜遍墨西哥城的每一家旅館。

    ” 我提醒他說不定會有警察來管或者至少發個禁令什麼的。

     “别傻了,加西亞·馬德羅。

    阿爾韋托局子裡的朋友多着呢。

    你以為他經營這些狐朋狗友幹嗎用?墨西哥城所有的妓女都由警察局控制着。

    ” “行了。

    這太離譜了,”我說,“個别警官走歪門邪道受賄還有可能,要說他們全部……” “警方控制着墨西哥城乃至整個墨西哥的賣淫業,永遠記住這點。

    ”基姆說。

    過了會兒,他又補充一句,“我們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 到青年英雄街後,基姆打了輛出租車。

    上車前,他叮囑我明天一起來就上他家。

     12月1日 我沒有去芬特家。

    跟羅薩裡奧做愛終日。

     12月2日 在布卡雷利大街與散步的哈辛托·雷克納不期而遇。

     我們上那家外國佬的店裡要了兩塊比薩餅。

    吃餅時他告訴我阿圖羅下令要對本能現實主義進行第一次清洗。

     我萬分震驚。

    我問他有多少人被踢出去了。

    五個,雷克納說。

    我想自己大概不在其中,我說。

    沒有,你不在裡面,雷克納說。

    這個消息讓我有種巨大的輕松感。

    被清洗的人有潘喬·羅德裡格斯、盧西歐斯·思肯,還有三個我不認識的詩人。

     跟羅薩裡奧躺在床上時忽然想到墨西哥的先鋒派詩歌正在經曆第一次裂變。

     終日郁郁寡歡,不過,寫作和閱讀又像一台蒸汽發動機給我輸送着動力。

     12月3日 我得承認在床上羅薩裡奧比瑪麗亞好玩多了。

     12月4日 可我究竟愛誰呢?通宵夜雨綿綿。

    樓外門梯的景觀如同尼亞加拉大瀑布。

    做愛時我不忘記數。

    羅薩裡奧真是讓人驚訝,不過為了确保實驗不受幹擾,我沒有告訴她。

    她高潮了十五次。

    最初幾次,她還不得不捂住嘴巴,害怕吵醒鄰居。

    最後幾次,我卻擔心她會犯心髒病。

    有時她在我懷裡好像馬上就要昏厥過去,有時又躬起身子,好像鬼搔脊梁。

    我高潮了三次。

    後來我們索性來到外面,在天井灑下的雨水中淋浴了一番。

    有點奇怪,我的汗水是熱乎乎的,而羅薩裡奧的卻冰涼,而且讓人頗感不舒服,帶點苦甜兼而有之的味道(我的汗味肯定是鹹的)。

    我們翻雲覆雨達四個小時。

    後來,羅薩裡奧替我擦幹身子,然後又擦幹自己的身子,頃刻間又把房間收拾得幹幹淨淨(這個女人的勤勞和踏實真不可思議),接着又睡了,因為第二天還要上班。

    我坐在桌邊寫一首名曰“15/3”的詩。

    讀威廉·巴勒斯[威廉·巴勒斯(WilliamBurroughs,1914—1997),美國當代小說家、社會評論家、畫家。

    與凱魯亞克及金斯堡均為美國“垮掉的一代”的核心成員。

    重要作品有《裸體午餐》(NakedLunch)。

    ]作品到天亮。

     12月5日 從午夜開始跟羅薩裡奧做愛,結束時已淩晨四點半,我又替她記了數。

    她高潮了十次,我來了兩次。

    這次做愛時間比昨天更長。

    寫詩間隙(羅薩裡奧睡着的時候),我做了點運算。

    如果四個小時高潮十五次,那麼在四個半小時裡應該高潮十八次而不是十次。

    這個比率同樣适用于我。

    我們已經開始按部就班了嗎? 想瑪麗亞了。

    我每天都會想她。

    很想去看看她,跟她睡覺,跟她聊天,可是真要去的時候,我又不能朝她家方向挪動哪怕一步。

    我把自己跟她和羅薩裡奧之間的性事進行了一番冷靜評估之後,承認跟羅薩裡奧在一起更開心。

    不說别的,我能從羅薩裡奧那裡學到不少東西! 12月6日 今天下午從三點到五點我都在跟羅薩裡奧做愛。

    她高潮了兩次,沒準三次,我不知道,我甯肯讓确切數字秘而不宣。

    我來了兩次。

    上班前我給她講了魯佩的事兒。

    我沒想到,她對魯佩、基姆或我均顯得非常冷淡。

    我又提到魯佩的老闆阿爾韋托,讓我驚訝的是她居然表示可以理解,隻是對他幹拉皮條的活兒責備了幾句,但也并不那麼嚴厲。

    我告訴她這個阿爾韋托可能是個相當危險的人物,如果找到了魯佩,還真會傷人的,她說一個女人抛棄了自己的男人遭受這些折磨是活該。

     “不過你用不着擔心,親愛的,”她說,“你不會碰上這樣的麻煩。

    陪伴你的是真心愛人,謝天謝地。

    ” 羅薩裡奧的這番表白讓我難過極了。

    我忽然想起那個還不認識的阿爾韋托的樣子,他的大家夥,他的大刀,還有那兇狠的面部表情。

    我想,如果羅薩裡奧在街上遇到他,沒準會迷上他。

    想到他不知怎麼走在我和瑪麗亞中間。

    想到阿爾韋托用那把廚刀量他的家夥,想到一首歌曲裡的隐喻,既刺激又充滿了暗示意味,但我卻無法描述那感覺,它混合在夜晚的空氣中,從窗戶(一個邪惡的窗戶!)飄進來,所有這一切攪在一起讓我心裡難過極了。

     “别這麼垂頭喪氣,親愛的。

    ”羅薩裡奧說。

     我想到瑪麗亞跟阿爾韋托做愛的情景。

    阿爾韋托抽打着瑪麗亞的屁股。

    想到安格麗卡和潘喬(感謝上帝,他已成了“前”本能現實主義者)做愛。

    想到瑪麗亞跟盧西歐斯·思肯做愛。

    想到阿爾韋托同時跟安格麗卡和瑪麗亞做愛。

    想到阿爾韋托跟卡塔麗娜做愛。

    想到阿爾韋托和基姆·芬特做愛。

    在最後這個情景中,正如那位詩人所說,我想像阿爾韋托從一張灑滿精液(充滿了富有欺騙性的濃度和色彩,因為很像血液和糞便)的肉體之毯爬過,朝我站立的山頭爬來,我猶如一尊雕塑,可是我隻想逃跑,沖到山的另一邊,把自己消融在沙漠中。

     12月7日 今天我去了叔叔的辦公室,什麼都對他說了。

     “叔叔,”我說,“我跟一個女人住一起了。

    我不能再回家睡覺了。

    不過你别擔心,我還會去上課,我打算把學位讀完。

    另外,我挺好。

    早餐吃得不錯。

    一日兩餐呢。

    ” 叔叔望着我,坐在辦公桌邊沒動。

     “你打算拿什麼生活?找到工作了呢還是讓她養活你?” 我說還不知道呢,其實目前是羅薩裡奧養着我,不過開銷頗低。

     他想知道這個跟我住在一起的女人是誰,我告訴了他。

    他需要了解這個人是做什麼的。

    我告訴了他,可能還對吧女工作的粗陋略作美化。

    他還想知道這個女孩多大年紀了。

    從那一刻開始,我雖然想堅決克制,可仍然無謊不撒。

    我說羅薩裡奧十八歲,其實絕對不止二十二了,沒準已經二十五了呢,不過這純屬猜測,我從沒問過。

    打探這種事情似乎挺尴尬,除非人家情願告訴你。

     “看來你不想幹傻事。

    ”叔叔說,然後給我寫了一張5000比索的支票。

     我要離開時他讓我晚上給嬸嬸打個電話。

     我去銀行把支票兌換成現金,然後又去城裡逛了幾家書店。

    順便探訪了一下基多咖啡店。

    第一次發現裡面沒有客人。

    我在酒吧吃了飯後回到羅薩裡奧的屋子,在那兒讀書寫東西到很晚。

    天黑後我又回到酒吧,發現哈辛托·雷克納在那裡無聊得要死。

    他說,除了他,咖啡店裡看不到一張本能現實主義者的面孔。

    誰都害怕碰上阿圖羅·貝拉諾,但他們的恐懼毫無道理,因為這個智利人已經好幾天沒有來這裡了。

    雷克納說(他絕對是鐵杆本能現實主義者),貝拉諾開始要把更多的詩人踢出這個圈子。

    烏裡塞斯·利馬态度比較謹慎,但他顯然支持貝拉諾的決定。

    我問這次又有誰被清洗了。

    他點了兩個我不認識的詩人的名字以及安格麗卡、勞拉·郝雷吉和索菲娅·加爾韋斯。

     “他驅逐了三個女人啊!”我驚叫起來,簡直不能相信。

     莫克特蘇馬·羅德裡格斯、卡塔麗娜和哈辛托本人懸而未決。

    你,哈辛托?貝拉諾絕不浪費時間,雷克納說,有點聽天由命的味道。

    我呢?沒有,還沒人對你有意見,雷克納說,從語氣聽不是很有把握。

    我問他以什麼理由開除。

    他說不知道。

    他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想法:阿圖羅·貝拉諾患上了暫時性癫狂病。

    他又解釋說(雖然我已經知道)布勒東也曾無意中沉溺于類似的遊戲。

    貝拉諾以為自己是布勒東,雷克納說。

    其實,所有墨西哥詩歌團體的領軍人物都認為自己是布勒東,他長歎一口氣。

    被開除的那些人,他們能說什麼呢?他們幹嗎不自己新成立個組織呢?雷克納大笑起來。

    他說,大多數被開除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開除了。

    知道了的人又都不怎麼在乎本能現實主義。

    甚至可以說阿圖羅幫了他們一個忙。

     “潘喬也不怎麼在乎?盧西歐斯·思肯也不怎麼在乎?” “這兩個人也許在乎。

    别的人就像扔掉一個包袱呢。

    現在他們可以随便加入農民詩社或者去巴結帕斯了。

    ” “我覺得貝拉諾的做法好像太不民主。

    ”我說。

     “對極了。

    肯定不能說是民主。

    ” “我們應該去找他,跟他說說。

    ”我說。

     “誰也不知道他在哪兒。

    他和烏裡塞斯都失蹤了。

    ” 我們透過窗戶看了會兒墨西哥城的夜景。

     外面人流如梭,比肩接踵,他們看來不像是在等待暴風雨來臨,而是暴風雨已經到來了。

    但是,好像誰也不害怕。

     雷克納又談起郝奇特爾,他們打算要個孩子。

    我問準備給孩子取個什麼名字。

     “弗蘭茲。

    ”雷克納說。

     12月8日 因為完全無所事事,我決定去墨西哥城的書店找找貝拉諾和利馬。

    我去過維努斯蒂亞諾街上一家叫費裡尼奧埃爾霍溫的舊書店。

    去過堂塞勒斯街上的利薩爾迪書店。

    去過麥索尼斯和皮諾蘇阿雷斯街上的麗貝卡·諾迪爾舊書店。

    費裡尼奧埃爾霍溫書店的店員就一個小老頭,他阿谀奉承地接待完一位“從墨西哥學院來的學者”後,迅速在書堆旁的一把椅子裡睡着了,對我是一副傲慢不搭理的态度。

    我偷了一本阿方索·雷耶斯作序的馬科·曼尼裡奧[馬科·曼尼裡奧(MarcoManilio,公元前29—公元14),拉丁詩人。

    著有五卷本詩集《天文學》(Astronómica)獻給當時的羅馬皇帝提比略。

    ]詩集《天文學》,又抄走了一本“二戰”期間日本作家寫的《一個無名作家的日記》。

    在利薩爾迪書店,我想我看到蒙西瓦伊斯了。

    我想蹭到他身邊看看他在讀什麼書,可是剛一靠近,他就轉過身盯着我,我感覺他臉上帶着一絲笑意,他緊緊抓住手裡那本書,遮住書名,過去跟店員說什麼。

    我一氣之下藏起一本叫奧馬爾·伊比·奧爾法雷德的阿拉伯詩人的小書,大學出版社版,又拿了一本城市之光書店出版的美國青年詩人詩選,我離開時蒙西瓦伊斯已經走了。

    麗貝卡·諾迪爾書店就由麗貝卡本人看管,老太太已經年屆八十,雙目失明,穿件破破爛爛的白衣服,跟那一嘴假牙倒挺般配,手拄一根拐杖,吱呀作響的木地闆就是她的門鈴,她會突然出現,向到店裡來的每個人自我介紹:我是麗貝卡·諾迪爾,說些諸如此類的話,最後一一詢問她“很高興認識”的文學愛好者的名字,調查他或者她想找什麼類型的文學書。

    我告訴她對詩歌感興趣,讓我驚奇的是,諾迪爾太太說,所有的詩人都是無賴,但在床上的表現卻不賴。

    尤其是他們手頭沒有錢的時候,她接着說。

    她又問我多大了,我說十七。

    噢,還是個無用的小東西呢,她大聲說。

    接着又來一句:你不會琢磨着偷我的書吧?我向她保證死也不會。

    我們随便聊了會兒,我就走了。

     12月9日 墨西哥文學的犯罪團夥絕對不敵書店團夥。

    我又拜訪了幾家書店:華雷斯街地下室的索塔諾書店,店員們(很多,穿清一色制服)始終嚴密監視着我,在此條件下我設法掠走了羅克·達爾頓[羅克·達爾頓(RoqueDalton,1935—1975),薩爾瓦多詩人。

    ]、萊薩馬·利馬、安立奎·李恩[安立奎·李恩(EnriqueLihn,1929—1988),智利詩人、小說家。

    他的詩作在當地流行一時,并獲得多項文學獎項。

    曾獲得聯合國文教基金會以及古根海姆獎學金。

    ]等人的幾本書。

    在阿蘭達大街靠近聖胡安廣場的墨西哥人書店,我從三名日本武士般的店員眼底順走了一本奧頓和一本阿馬多·内爾沃(棒極了!)的書,外加一本埃弗拉因·韋爾托的小詩集。

    玻利維亞和獨立紀念日大街上的太平洋書店,我在那裡偷了一本阿爾韋托·吉裡[阿爾韋托·吉裡(AlbertoGirri,1919—),阿根廷詩人。

    ]翻譯的美國詩選和一本埃内斯托·卡爾德納爾的書。

    黃昏時分,經過閱讀、寫作和片刻男歡女愛之後,來到科雷奧馬約爾街上的别霍·奧拉西奧書店,該店由一對雙胞胎經營,離開那裡時牽走甘博亞[甘博亞(FedericoGamboa,1864—1939),墨西哥作家,墨西哥現代主義文學的開創者之一。

    《聖女桑塔》是其代表作,被稱為“拉丁美洲的《娜娜》”。

    ]的長篇小說《聖女桑塔》準備送給羅薩裡奧;一本肯尼思·費爾林[肯尼思·費爾林(KennethFearing,1902—1961),美國詩人、小說家。

    早年以寫詩著名,後來晉身小說家行列。

    1946年出版的《大鐘》(TheBigClock)是其代表作。

    1987年被改編為電影《走投無路》(NoWayOut)。

    ]的詩選,由一個叫比拉博士的人翻譯并作序,文中比拉博士用一種含糊其辭、疑點處處的方式談到1950年代費爾林的墨西哥之行,他寫道,那是“一次不祥的成果豐碩之行”;還有一本泰萊維薩的探險家阿爾韋托·莫特斯寫的論佛教的書,除了莫特斯的書,我更喜歡前羽量級世界冠軍阿爾達韋托·雷東多的自傳。

    但是偷書的一個不便之處——特别是對我這樣一個新手來說——就是有時你隻能拿到什麼算什麼。

     12月10日 奧羅斯科書店位于牛津街和普拉戈街之間的雷福馬大街上,我從該店牽走一本西班牙語詩選《當代九人》、羅貝爾·德斯諾的《肉體與商品》以及博爾赫斯的《布羅迪報告》。

    在彌爾頓和達爾文街上的彌爾頓書店牽走弗拉基米爾·霍蘭[弗拉基米爾·霍蘭(VladimirHolan,1905—1980),捷克詩人。

    1940年後即過着隐居生活,專事寫作,1964年出版的《跟哈姆雷特的一夜》(ANightwithHamlet,捷克語原文為NocsHamletem)是他最知名的長詩。

    ]的《跟哈姆雷特的一夜及其他詩歌》,一本馬克斯·雅各布[馬克斯·雅各布(MaxJacob,1876—1944),法國詩人、作家、畫家、評論家。

    他曾與畢加索為室友,并因此結識了當時許多重要作家和藝術家如阿波裡奈爾、讓·科克托、莫迪裡亞尼等。

    ]選集,一本貢納爾·埃克洛夫[貢納爾·埃克洛夫(GunnarEkel.f,1907—1968),瑞典詩人,早期詩作受法國象征主義影響,帶有浪漫主義的夢想和傷感,後期朝向超現實主義,具有東方神秘主義色彩。

    ]選集。

    從雷奧納薩斯街的埃爾蒙多書店帶走拜倫、雪萊、濟慈的詩選,司湯達的《紅與黑》(我已讀過)以及阿方索·雷耶斯翻譯的利希滕貝格《格言集》[利希滕貝格(GeorgChristophLichtenberg,1742—1799),德國啟蒙學者、思想家、諷刺作家、政論家。

    《格言集》(Aphorisms)是他最著名的作品。

    ],雷耶斯可是我小小的庇護所。

    單是讀他寫的或者他喜愛的作家的書就會讓人開心不已,但是這麼讀書又太過輕松了。

     12月11日 以前,我沒有時間幹任何事,現在卻有時間幹所有的事了。

    以前,我把生命全耗在公共汽車和地鐵上,一天得從北到南至少穿越兩次城市。

    現在,我到哪兒去都是步行,讀了很多東西,寫了很多東西。

    我每天都做愛。

    在我們那間出租屋裡,一個小型書房在竊書和造訪書店的活動中逐漸豐富起來。

    最近的一次收獲是:埃布羅河戰役書店,店主是個矮個西班牙老頭,名叫克裡斯平·薩馬拉。

    我想我們都已經成了朋友。

    當然,該書店幾乎永遠無人光顧,克裡斯平先生喜歡讀書,但又不介意花幾個小時跟人聊聊昔日的一切。

    有時我也需要聊聊。

    我坦白說自己正在繞遍全墨西哥城的書店尋找兩位失蹤的朋友,我還說偷書是因為身無分文(克裡斯平先生立刻送我一套加裡拜神父翻譯的波魯厄版的歐裡庇得斯作品),并告訴他我欣賞阿方索·雷耶斯是因為他不僅懂希臘文、拉丁文,還懂法語、英語、德語,然後說我已經不去大學了。

    我說什麼都惹得他大笑一通,說到不去上課時他卻不笑了,因為拿個學位還是挺重要的。

    他不相信詩歌。

    我說我是詩人時,他說“不相信”這個詞不完全恰當,他也認識幾個詩人。

    他要讀讀我的詩。

    當我拿出來給出他看時發現他有點犯糊塗了,可是讀完後又什麼也沒說。

    他隻是問我為什麼用了這麼多聽着醜陋不堪的詞語。

    什麼意思啊,克裡斯平先生?我問道。

    出現了不少渎神、發誓、詛咒、辱人的詞語。

    噢,這樣啊,嗯,我的風格大概本來就是這樣吧。

    那天下午離開時,克裡斯平先生又送了我一本塞爾努達的《奧克諾斯》[Ocnos,塞爾努達1942年出版的散文詩集。

    ],鼓勵我認真研究,因為塞爾努達也是個很難對付的詩人。

     12月12日 我步行送羅薩裡奧到英克魯西亞達酒吧門口後(所有的女招待,包括布裡吉達在内都熱情地跟我打招呼,好像我成了這個夜總會或者大家庭的一員,她們全都深信總有一天我會成為墨西哥文壇上的一個要角),雙腳不由自主地帶着我朝裡奧德拉洛薩和梅迪亞魯納旅館走去,魯佩還住在那裡。

     這個隻有鞋盒大小的大堂比我記憶中的還要邪惡,牆紙是花朵和淌着血的麋鹿圖案,一個腰肥背寬、腦袋碩大的矮胖男人說沒有什麼魯佩住在這兒。

    我提出要看登記冊。

    店員說不可能,登記冊是絕對保密的。

    我争辯說那人是我姐姐,跟我姐夫分手了,我來是想給她帶點錢結算旅館費用。

    店員也許有個處境類似的姐姐吧,立刻表現出特别理解的樣子。

     “你姐姐是個黑瘦女孩,用魯佩的名字登記的嗎?” “沒錯。

    ” “稍等。

    我去敲敲她的門。

    ” 趁這人去找魯佩的工夫我翻看了下登記冊。

    11月30日晚上曾有個名叫瓜達盧佩·馬爾蒂内斯的人住過。

    同一天,還有叫蘇珊娜·亞裡漢德拉·托雷斯、胡安·阿帕裡西奧、瑪麗亞·德·馬爾·西門尼斯的女人曾經入住。

    以我的直覺判斷,那個叫蘇珊娜·亞裡漢德拉·托雷斯而不是瓜達盧佩·馬爾蒂内斯的肯定是我要找的魯佩。

    我決定不等前台接待員下來,直接上二樓蘇珊娜住的201房間去找。

     我隻敲了一下門就聽到裡面有腳步聲,關閉窗戶聲,然後是輕噓聲,接着又傳來更多腳步聲,最後門終于打開了,我跟魯佩撞了個正着。

     我第一次看到她臉上的妝那麼濃。

    她的嘴唇塗成深紅色,眼線用鉛筆描過,臉頰上塗得油光閃亮。

    她立刻認出了我。

     “你是瑪麗亞的朋友。

    ”她驚叫道,帶着毫不掩飾的愉快。

     “讓我進去。

    ”我說,魯佩回頭看了看,然後站在一邊。

    屋裡完全是女人服裝混亂的集散地,在最不可思議的地方都塞滿了衣服。

     我立刻發覺這裡還有别人。

    魯佩穿一件綠色浴衣,瘋狂地吸着煙。

    我聽到浴室裡有聲音。

    魯佩看着我,然後把目光投向浴室,我相信那一定是個嫖客。

    可我發現地闆上扔着一張圖紙,那是馬上要發行的本能現實主義雜志的設計圖樣,這一發現讓我警覺起來。

    我有些不合情理地推想,也許是瑪麗亞或者安格麗卡在浴室裡,我不知道如何向她們辯解自己出現在梅迪亞魯納旅館。

     魯佩始終盯着我,注意到我的發現後大笑起來。

     “你現在可以出來了,”她大聲喊道,“是你女兒的朋友。

    ” 浴室門打開了,基姆身上裹着一條浴巾走出來。

    他雙目迷離,臉上還帶有口紅的印迹。

    他熱情地跟我打了個招呼。

    手裡還握着放有雜志設計藍圖的文件夾。

     “你瞧,加西亞·馬德羅,”他說,“我的工作總是這麼辛苦,總是需要聚精會神。

    ” 他問我去過他家沒有。

     “今天沒有。

    ”我說,又想起瑪麗亞了,似乎一切都變得龌龊和傷心得令人不堪承受。

     我們三個人待在床上,基姆和我坐在床邊,魯佩溜進被窩。

     其實,此情此景就很不可思議! 基姆笑了,魯佩笑了,我也笑了,我們誰也沒有先開口。

    陌生人還會以為我們在這裡打算做愛呢。

    這個念頭很怪誕。

    隻是這麼一想都讓我的肚子痙攣起來。

    魯佩和基姆還在笑着。

    為了講點話,我打頭聊起阿圖羅·貝拉諾在本能現實主義組織中發起的清洗運動。

     “是時候了,”基姆說,“應該把所有吃閑飯和無能的人都拉出去,這場運動隻要内心純潔的人,像你這樣,加西亞·馬德羅。

    ” “沒錯,”我說,“不過要我說人越多越好。

    ” “不對,人數不過是個幻覺,加西亞·馬德羅。

    從我們的目标而言,五個人跟五十個人差不多。

    我就是這樣告訴阿圖羅的。

    下馬威。

    把圓圈收縮成一個微型圓點。

    ” 我知道他馬上又要跑題發揮了,我一言不發。

     “你告訴我,上哪兒可以找到像潘喬這樣的白癡?” “我不知道。

    ” “你真認為他是個不錯的詩人嗎?他像個能讓你佩服不已的墨西哥先鋒派模範成員嗎?” 魯佩一句話都不說。

    她隻是望着我們微笑。

    我問基姆有沒有阿爾韋托的消息。

     “我們的人本來就不多,很快會更少。

    ”基姆不知所雲地說。

    我不知道他是指阿爾韋托還是本能現實主義者。

     “他們把安格麗卡也開除了。

    ”我說。

     “我女兒安格麗卡?老天,這算是個新聞,夥計。

    我還不知道呢。

    什麼時候的事?” “我不知道,”我說,“哈辛托·雷克納告訴我的。

    ” “一個得到過勞拉·達米安獎的詩人!好大的膽子,過分!我這樣說并非因為她是我女兒!” “我們出去散會兒步好嗎?”魯佩說。

     “别說話,魯皮塔,我煩着呢。

    ” “别為這種破事痛苦了,華金,你不能讓我不說話,我不是你女兒,記住了嗎?” 基姆輕聲笑了。

    這是一種兔子般的笑,幾乎不會擾動他臉上的肌肉。

     “你當然不是我女兒。

    你做不到準确無誤地寫出三個單詞。

    ” “什麼?你當我是文盲嗎?你這個惡心鬼,我當然可以。

    ” 基姆費勁思索了半天後說:“不,你辦不到。

    ”他的臉上浮現出愁眉苦臉的表情,讓我想起潘喬在阿馬利羅咖啡店時的模樣。

     “拜托,可以考我啊。

    ” “他們不應該這樣對待安格麗卡。

    那些雜種戲弄人們感情的方式讓我感到惡心。

    我們該吃點東西了。

    我感覺胃裡挺不舒服的。

    ”基姆說。

     “别吹牛了,考我。

    ”魯佩說。

     “也許雷克納是在誇大其詞,也許安格麗卡是被請求自願離開。

    因為他們開除了潘喬……” “潘喬,潘喬,潘喬。

    那個婊子養的一文不值。

    他就是個小人物。

    安格麗卡才不在乎他們是不是開除他、殺了他或者頒個獎給他呢。

    他跟那個阿爾韋托差不多。

    ”他又低調地補充了一句,向魯佩微微颔首。

     “别這麼氣急敗壞嘛,基姆,我這樣說隻是因為他們在一起,不是嗎?” “你怎麼說,基姆?”魯佩說。

     “沒什麼,這事跟你無關。

    ” “那就考考我,夥計。

    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根。

    ”基姆說。

     “這太簡單了,給我紙和筆。

    ” 我從筆記本上撕下一頁紙連同我的筆遞給她。

     “我流了這麼多淚水。

    ”基姆等魯佩從床上坐起後說。

    她擡起膝蓋,把紙墊在上面。

    “流這麼多淚水是為了什麼?” “一切都會好起來。

    ”我說。

     “你讀過勞拉·達米安的詩嗎?”他心不在焉地問我。

     “沒有,從沒讀過。

    ” “寫好了,看你怎麼想。

    ”魯佩說着把紙遞給他看。

    基姆皺了下眉頭說:挺好。

    “再來一個詞,這次要真正很難的。

    ” “苦悶。

    ”基姆說。

     “苦悶?這太簡單了。

    ” “我要跟女兒們談談,”基姆說,“我得跟老婆、同事、朋友們談談。

    我得做點什麼,加西亞·馬德羅。

    ” “别緊張,基姆,會有機會的。

    ” “聽着,千萬不要向瑪麗亞透露這件事,好嗎?” “隻有我們兩人知道,基姆。

    ” “這個怎麼樣?”魯佩說。

     “太好了,加西亞·馬德羅,我最想聽的就是這句話。

    過幾天我就給你送本勞拉·達米安的書。

    ” “這個怎樣啊?”魯佩把紙遞過來讓我看。

    她的“苦悶”一詞拼寫得完全正确。

     “太好了。

    ”我說。

     “衣衫褴褛。

    ”基姆說。

     “什麼?” “拼寫‘衣衫褴褛’這個詞。

    ”基姆說。

     “呀,這可真難。

    ”魯佩說,她立刻開幹了。

     “這事兒不要向我女兒透露一個字。

    對她們倆都别說。

    我會很感激你的,加西亞·馬德羅。

    ” “沒問題。

    ”我說。

     “你該走了。

    我還想花點時間給這個笨蛋上上西班牙語課,然後我也就走了。

    ” “好的,基姆,再見。

    ” 我站起來時床墊往上一彈,魯佩咕哝了一句連眼睛都沒有擡一下,繼續在紙上奮筆疾書。

    我看見上面胡亂塗着幾個單詞。

    她寫得很辛苦。

     “如果見到阿圖羅或者烏裡塞斯了,跟他說說這樣幹不對。

    ” “如果見到的話我會說的。

    ”說完我聳了聳肩。

     “這樣交朋友可不好。

    或是籠絡朋友。

    ” 我發出類似笑聲的聲音。

     “你需要錢嗎,加西亞·馬德羅?” “不需要,基姆,一點都不需要,謝謝你。

    ” “你知道,我可以随時幫你,我也年輕和魯莽過。

    去吧。

    我們馬上穿好衣服然後出去找點吃的。

    ” “我的筆。

    ”我說。

     “什麼?”基姆說。

     “我要走了。

    我喜歡那支筆。

    ” “讓她寫完。

    ”基姆說,回頭望了一眼魯佩。

     “給你看,怎麼樣?”魯佩說。

     “拼錯了,”基姆說,“我應該打你屁股。

    ” 我想了想“衣衫褴褛”這個詞。

    我沒有把握一下子就把它拼對了。

    基姆站起身向浴室走去。

    他出來時拿了根黑色和金色相間的自動鉛筆。

    他朝我擠着眼。

     “把筆還給他,拿這支寫。

    ”他說。

     魯佩把筆還給我。

    再見,我說。

    她沒有應聲。

     12月13日 我給瑪麗亞打了個電話。

    接電話的是女傭。

    瑪麗亞小姐不在家。

    她什麼時候回來呢?不知道,請問你是誰?我不想告訴她名字就挂了。

    我在基多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