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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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然後呢?” “善待他人,要有正義感。

    ” “然後呢?” “然後就是對你這個年齡的人來說最重要的事:尊敬你的父親和母親。

    你得嘗試一下,賈妮,這很重要。

    ” “我已經不太理解我的父母了。

    ” “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 所有人都說,等我長大就明白了。

    我回答說: “那我不要長大了。

    ” 我們在纜車那兒告别了,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我不敢問羅伯特的事,我也沒有問維多利亞是否跟他提到過我,是否把我家裡的事告訴了他。

    我隻是慚愧地說: “我覺得自己很醜,脾氣也差,但我也希望有人愛我。

    ” 但我說得太晚了,聲音太小了,他已經轉過身去,隻留給我一個背影。

     -6- 那次相遇對我幫助很大,我首先試着改善我和父母的關系。

    我做不到尊敬他們,但也許我會想辦法和他們重新拉近關系。

     我母親這邊,我們的關系得到了緩和,雖然很難控制住自己暴戾的語氣。

    我沒跟她提過她打電話給維多利亞的事,但有時我會大聲指責、命令、埋怨她,或者嚷嚷一些很沒良心的話。

    她經常不回應,也會不動聲色,仿佛她可以随心所欲變成聾子一樣。

    我漸漸改變了态度,我在走廊裡觀察她,即使不需要出門或見客,她也會穿得很講究,頭發梳理得很精心。

    由于日子不舒心,還有長時間伏案工作,從背後看去,她形銷骨立,讓我很心疼。

    一天晚上,我偷偷觀察她,忽然覺得她和我姑姑很像。

    當然了,她們是敵人,在教養和精緻方面,也确實沒有可比性。

    但是,恩佐雖然死了這麼長時間,維多利亞不也是心裡一直想着他嗎?她的忠貞不渝,難道不是一種偉大的表現嗎?我突然驚訝地想到,我母親身上體現了一種更高貴的精神,有好幾個小時,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維多利亞的愛情得到了回應,她的愛人也一直愛着她。

    可我母親卻遭到了最可恥的背叛,但她依然能夠堅守那份感情。

    她根本就不願意去想失去丈夫這件事,她反而覺得,我父親屈尊打電話給她,她才會有存在的意義。

    忽然間,我開始喜歡她聽天由命的态度。

    我怎麼能因為她對我父親的依賴而抨擊、辱罵她呢?我怎麼可以把她的力量當成了軟弱?的确,那是她以絕對的方式去愛的力量。

     有一次,我用一種冷靜的語氣對她說: “既然你喜歡馬裡安諾,就和他在一起吧。

    ” “我要跟你說多少遍,我讨厭馬裡安諾!” “那爸爸呢?” “爸爸是爸爸。

    ” “為什麼你從來不說他壞話?” “我說的是一回事,想的是另一回事。

    ” “你都是在心裡發洩嗎?” “有時候會恨他,但最後我還是會想起我們在一起的幸福時光,我就忘記恨他了。

    ” 我就忘記恨他了。

    我覺得這句話捕捉到了一些真實、活生生的東西,我也正是通過那種方式回憶我父親。

    我已經很少見到他了,我也沒再去波西利波的房子,我已經把安吉拉和伊達排除在我的生活之外了。

    我無論怎麼想,也無法理解為什麼他會抛棄我和母親,去和科斯坦紮以及她的女兒一起生活。

    過去,我認為他比我母親強得多,可如今我不再覺得他偉大。

    他即使是作惡,也沒那麼了不起。

    他很少來學校找我,每次我都很認真地聽他抱怨,但在我心裡,我很清楚他抱怨的不是真的。

    他想讓我相信,他過得很不幸福,或者沒有住在聖賈科莫牧羊山路幸福。

    我自然不信他,但我一邊觀察他一邊想:我應該把現在的情緒放到一邊,我應該回想小時候,我還愛他的那段時光,既然發生了這麼多事,媽媽還很在意他,已經到了忘記恨他的地步,說明他很特别,不止是對我童年有影響。

    總之,我很費力,才能重新找到一些他值得欣賞的品質。

    但在情感方面卻沒辦法,我覺得我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感情了。

    我隻能試圖說服自己,無論如何,我母親愛上的是個有内涵的人,因此見到他時,我會盡量表現得熱情一些。

    我會對他講學校的事,講老師說的一些蠢話,我甚至還對他說了一些恭維話,有時是因為他給我講解了某部拉丁語作品中一段很難的章節,有時是誇贊他新理的頭發。

     “還不錯,這次他們沒給你剪得太短,你換理發師了嗎?” “沒有,這家理發店特别近,不值當換。

    再說了,頭發對我已經不重要了,都已經白了,還是你的頭發寶貴,那麼青春、漂亮。

    ” 他說了我的頭發漂亮,這反倒讓我覺得有些不合時宜,我說: “你的頭發沒白啊,隻是鬓角有點花白。

    ” “我老了。

    ” “我小的時候,你比現在老多了,你現在變年輕了。

    ” “痛苦不會讓人變年輕。

    ” “看來你也沒太痛苦。

    我知道,你又和馬裡安諾聯系了。

    ” “誰告訴你的?” “媽媽。

    ” “不是的,隻是有時他來看望女兒,我們會遇到。

    ” “你們還會吵架嗎?” “不會。

    ” “那還有什麼不順心的事?” 沒有什麼不順心的事,他隻是想讓我明白,他惦記着我,沒有我的生活,他很痛苦。

    有時他演得那麼逼真,我都忘記不能相信他了。

    他還是很英俊,沒有像我母親那樣變得消瘦,也沒有因為憂愁而生皮膚病。

    我很容易就會墜入他溫情的聲音裡,重新回到童年,又一次信賴他。

    有一天,我們像往常一樣在學校門口吃番茄奶酪盒子和炸面團,我忽然對他說,我想讀《福音書》。

     “為什麼?” “我不應該讀嗎?” “這個想法太好了。

    ” “如果我變成基督徒呢?” “我覺得沒什麼不好。

    ” “如果我接受洗禮呢?” “重要的是你不是一時興起,如果你有信仰的話,一切都不成問題。

    ” 他沒有提出任何反對,但我馬上就後悔把自己的意圖告訴他了。

    遇見羅伯特之後,我已經無法再把我父親當作一個有權威、值得愛的人了。

    他和我的生活還有什麼關系?無論如何,我不願意賦予他任何威信和親情。

    如果我讀《福音書》,隻會為那個在教堂裡講話的年輕人讀。

     -7- 我試圖重新靠近我父親,這種嘗試一開始就失敗了,卻使我越來越想再見到羅伯特。

    我忍不住決定再給維多利亞打電話,在電話的那頭,她的聲音很悲傷,也很沙啞,因為她抽煙太多了。

    這一次她沒有沖我吼叫,沒有罵我,但也沒有一絲熱情。

     “你打電話幹嗎?” “我想知道你最近好嗎?” “我很好。

    ” “我能找個星期天去你那兒嗎?” “你來幹嗎?” “去看望你。

    還有,我很高興能認識朱莉安娜的男朋友,如果他回來了,我想和他打個招呼。

    ” “教堂裡什麼活動也不會舉辦了,他們想把神父趕走。

    ” 我沒有機會告訴她,我遇到過堂·賈科莫了,我知道這些事情。

    她換成了純粹的方言,她生所有人的氣:教區的人、大主教、紅衣主教、教宗,也生堂·賈科莫的氣,甚至生羅伯特的氣。

     “神父太誇張了,”她說,“他就像藥似的,一開始治愈了我們,後來産生了副作用,現在我們感覺比原來更糟糕了。

    ” “羅伯特呢?” “羅伯特就更省事了,他來了,把一切都搞亂後就走了,好幾個月都見不着他的面兒。

    他要麼在米蘭,要麼就在這兒定居,這樣跑來跑去,對朱莉安娜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 “但是他們有愛情啊,”我說,“愛情不會害人。

    ” “你懂什麼?” “愛情很美好,愛情可以超越長時間的分離,可以抵禦一切。

    ” “你什麼都不懂,賈妮,你雖然說意大利語,但你什麼都不懂。

    愛情像公廁的玻璃窗一樣模糊。

    ” 這個意象讓我很震驚,我馬上想到,她說的這些和她講的跟恩佐的故事相互矛盾。

    我恭維了她的這句話,我說我想和她再多聊聊。

    我問她: “下次等你、瑪格麗塔、朱莉安娜、庫拉多、托尼諾和羅伯特一起吃飯時,我可以來嗎?” 她很不高興,語氣變得很兇: “你最好待在你家裡,你媽媽覺得,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 “但我很高興能見到你們。

    朱莉安娜在嗎?我和她挺聊得來的。

    ” “朱莉安娜在她家。

    ” “托尼諾呢?” “你覺得托尼諾吃喝拉撒都是在我這兒嗎?” 她忽然結束了通話,像平時一樣粗暴無禮。

    我本想得到一個邀請、一個确切的日期,一個我還會見到羅伯特的保證,哪怕是一年半載之後,可我什麼也沒得到。

    盡管這樣,我仍然很知足,心裡很激動。

    關于朱莉安娜和羅伯特的關系,她沒有明說,但我知道他們倆遇到了障礙,但也不能完全聽信我姑姑的判斷,很可能她讨厭的事恰恰是那對戀人喜歡的。

    我想象着,隻要我堅持不懈,保持耐心,真心為他們好,我就能成為姑姑和他們的中間人,一個會說所有人語言的人。

    于是我去找《福音書》來看。

     -8- 我在家沒找到《福音書》,但我忘記了一件事,在我父親面前,即使随口提起一本書,他就會立刻幫我弄到。

    我們那次談話之後沒幾天,他帶着一本注解版《福音書》出現在我的學校樓下。

     “隻讀還不夠,”他說,“這樣的文本是需要鑽研的。

    ” 說這句話時,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他真正的生活就是投身于書本、思想和一些高深的問題,這是他存在的意義。

    在那個階段,他的這種傾向顯而易見,隻有當他大腦一片空白,無法回避他對我和母親做過的事情時,他才會怏怏不樂。

    可如果沉浸在那些偉大的思想裡,那些充滿注解的著作不斷強化的思想裡,他就會特别幸福,什麼缺憾也沒有。

    他的生活轉移到了科斯坦紮家,在那裡他過得很舒适,他的新書房寬敞明亮,從窗戶可以看到大海。

    他重新開始和之前那些人會面,那是我從童年時期就熟悉的人,當然馬裡安諾除外,但大家假裝得很好,似乎一切都恢複了,似乎已經可以預見,馬裡安諾很快也會回來參加辯論。

    每天破壞我父親生活的,隻是一個個空虛的瞬間,在那些瞬間裡,他不得不面對他犯下的錯誤。

    但他會輕而易舉逃避這個問題,我的請求一定是個好機會,因為這使他以為一切都在恢複正常,他和我的關系也一樣。

     可是,他殷勤地送給我一本注解版的《福音書》,很古老,是希臘文和拉丁文對照版,他說讀翻譯版本也可以,但原文很重要。

    這時,他冷不丁地讓我告訴母親去辦一些和證明有關的事兒,總之都是很麻煩的事。

    我拿着書,答應我父親交代的事兒。

    我告訴母親要做的事時,她歎了一口氣,有些惱火,說了一些諷刺的話,可最後還是答應了。

    盡管她白天要去學校上課,批改作業和稿子,她還是擠出時間,在各種部門的窗口前排很長的隊,和那些懶懶散散的辦事人員鬥争,辦好了我父親交代的那些事。

     就是在那種情況下,我發現自己變了很多。

    我從自己房間聽見母親給父親打電話,告訴他事情已經辦妥了,我已經不再對她百依百順、低三下四的态度感到氣憤了。

    我聽見她因為抽了太多煙、晚上喝烈酒而變得沙啞的聲音時,我也不覺得惱火了。

    她語氣很柔和,邀父親來家裡取她在戶籍處辦的證明,在國家圖書館複印的資料,或從大學裡取回來的證書,就連這些我也可以接受。

    一天晚上,父親忐忑地出現在我家,他們倆在客廳裡聊天,我也沒有很排斥。

    我聽見母親笑了一兩聲,後來她沒再笑,她應該意識到了,那是屬于過去的笑聲。

    總之我沒有這樣想,如果她那麼蠢,那是她自己的事兒。

    現在我似乎已經明白她的感受了,更難以捉摸的是我父親的态度,我讨厭他的投機取巧。

    他叫我名字、和我打招呼時,我一下子怒火中燒。

    他漫不經心地問我: “怎麼樣?你正在讀《福音書》嗎?” “是的,”我說,“但我不喜歡這個故事。

    ” 他露出一個諷刺的微笑: “你不喜歡這個故事,這話倒挺有意思。

    ” 他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站在門口對我說: “我們以後可以讨論一下。

    ” 要我和他讨論,這是不可能的事,永遠也不可能。

    我能對他說什麼呢?我是把《福音書》當童話來讀的,它可以引領我像羅伯特一樣去愛上帝。

    我覺得我需要讀《福音書》,因為我繃得太緊了,有時我感覺自己的神經就像高壓線,有強電流通過。

    然而《聖經》裡的故事并不像童話那樣,因為那些事情發生在真實的地方,裡面還有真實存在的人物,他們從事真實的職業。

    在那些情感中,讓人印象最深刻的是殘忍,我看完一章,開始讀另一章,故事似乎越來越可怕。

    是的,這是一個震撼人心的故事。

    我讀的時候心煩氣躁,所有人都在為一位上帝服務,他監視着我們,想看看我們選擇的是善還是惡。

    真荒謬!大家怎麼能忍受這種任人奴役的處境呢?天國裡住着一位聖父,而上帝的子女住在人間,生活在泥淖和血泊中,我痛恨這種觀念。

    上帝算什麼父親,他創造的萬物建立的是什麼家庭,這讓我既害怕又憤怒。

    我痛恨那個聖父創造了這麼脆弱的生物,他們不停遭受痛苦,輕易就會堕落。

    我痛恨他在一旁看着我們苦苦掙紮,為擺脫饑餓、焦渴、疾病、恐懼、殘忍、傲慢做努力,甚至為了擺脫那些美好的情感,因為這些感情裡常常帶着惡意,掩蓋着背叛的行為。

    我痛恨他讓一個處女生下自己的兒子,把他置于最惡劣的環境裡,讓他成為最可憐的造物。

    我痛恨那個兒子,雖然他有創造奇迹的能力,卻把它用在一些無關緊要的把戲上,完全沒有真正改善人類的處境。

    我痛恨那個兒子,他不斷斥責他母親,卻沒有勇氣遷怒于他父親。

    我痛恨上帝任憑自己的兒子在可怕的痛苦中死去,也痛恨他沒有回應兒子的求助。

    沒錯,這個故事讓我覺得很壓抑。

    最後耶稣會複活?一具被折磨得慘不忍睹的軀體會活過來?這讓我毛骨悚然,死而複生的人讓我晚上難以入眠。

    如果之後他會獲得永生,為什麼還讓他經曆死亡?在一群死而複生的人之中,他擁有永生有什麼意義呢?那到底是一種報償,還是一種很恐怖的懲罰?不,不,居住在天國裡的聖父就是《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裡無情的父親,他在兒子饑腸辘辘、索要面包時給了他石頭、毒蛇和蠍子。

    如果我和我父親一起讨論聖父,我很有可能會脫口而出說,爸爸,這個聖父比你還壞。

    因此我覺得,我應該為所有造物開脫,包括那些罪大惡極的人。

    他們處境艱難,當他們能把身處泥淖裡真實而強烈的情感表達出來時,我是站在他們一邊的。

    例如,我就站在我母親這邊,而不是她前夫那邊。

    他在利用我母親,再故作姿态感謝她,他利用她的能力,來體驗高高在上的感覺。

     一天晚上,母親對我說: “你父親比你還像小孩,你長大了,他卻還是一個孩子。

    他永遠都是孩子,一個聰慧過人的孩子,癡迷于他的遊戲,如果沒人監督他,他就會做錯事。

    我少女時就該明白這一點,但那時我覺得他很成熟。

    ” 她錯了,可她仍舊堅守自己的愛情,毫不動搖,我感動地看着她。

    我也想這樣愛一場,但不會愛一個不值得愛的男人。

    她問我: “你在讀什麼?” “《福音書》。

    ” “為什麼?” “因為一個我喜歡的男孩對《福音書》很有研究。

    ” “你戀愛了?” “沒有,你亂說,他已經有女朋友了,我隻想做他的朋友。

    ” “不要告訴你爸爸,否則他會找你讨論,影響你閱讀。

    ” 但我沒遇到這個問題,父親沒有打攪我,我很順利地讀到了最後一行。

    假如他盤問我,我也隻會對他說些籠統的話。

    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和羅伯特深入探讨《福音書》,提出一些犀利的看法。

    那次在教堂裡,我覺得沒有他,我就活不下去,但時間一天天流逝,我依然活着。

    那種“必不可少”的感覺正在改變,我覺得,必不可少的并不是那個活生生的人——我想象他在遙遠的米蘭,生活幸福,忙着做許多美好而有意義的事,大家都認可他。

    我給自己設定了一個目标:成為一個能夠赢得他尊重的人。

    我感覺,他已經成了一個毋庸置疑的權威,但也很難揣測他的想法。

    我總是想:如果我這樣做,他會贊同還是會反對呢?那段時間,我晚上入睡前不再自慰了,之前那對于我來說就像一種獎賞,讓我可以面對難以忍受的生活。

    我覺得,注定走向死亡的悲傷生命,他們所擁有的唯一幸福就是兩腿之間的器官可以帶來的一絲享受,幫他們緩解焦慮,暫時忘卻痛苦。

    但我确信,如果羅伯特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後悔容忍一個有自娛自樂習慣的人待在身旁,哪怕隻是幾分鐘。

     -9- 那段時間,我沒有特意下決心,反而像重拾了之前的習慣,我又開始學習,雖然對我來說,學校比以前更像一個充斥着低俗言論的場所。

    我很快就取得了不錯的成績,與此同時,我也強迫自己對同學和善一些,雖然我避免和他們建立太親密的關系,但還是開始每個星期六晚上和他們一起出去玩。

    當然,我一直沒法徹底擺脫那種帶着怨恨的語氣、愛攻擊人的脾氣和懷有敵意的緘默。

    可我覺得,我可以變得更好。

    有時我會盯着湯盤、玻璃杯、勺子或路邊的一顆小石子、一片枯葉,我驚歎于它們的形狀,無論是人工的還是天然的,都讓我覺得很神奇。

    上城那些街道我從小就認識,但現在,我用另一種眼光看着它們,仿佛是第一次見到:商店、行人、九層高的樓房,還有那些像白色飄帶一樣挂在赭石色、綠色或天藍色牆上的陽台。

    聖賈科莫牧羊山路,這條路我走過無數次,我陶醉于路上的黑色熔岩石、灰粉色或鐵鏽色的老建築和花園。

    我也用這種眼光看身邊的人,比如老師、鄰居、商店老闆和住在沃美羅區的人,他們的一個動作、眼神或者面部表情都會讓我感到驚訝。

    那段時間,似乎一切都蒙着一張隐秘的布景,等着我去掀開。

    但這種情況沒有維持多久,雖然我盡量克制自己,但還是會時不時對一切感到厭煩,想肆無忌憚說出自己的想法,急切地想和人争吵。

    我不想這樣,尤其是半夢半醒中,我會想改變自己。

    但我意識到,我就是那麼愛諷刺人,愛說人壞話,我的确是那樣的人,如果我不能展示出來,我會變得更壞。

    我心裡帶着一絲快意想:如果我不可愛,好吧,那别人也不要愛我了!沒人知道我一天到晚在想什麼,我滿腦子想的都是羅伯特。

     但同時,讓我驚訝的是,我越來越高興地發現,雖然我言行放肆,同校的女生和男生還是會來找我,邀請我參加聚會,他們似乎很享受我的欺淩。

    我覺得,可能是因為這種新氛圍,我才能躲開庫拉多和羅薩裡奧。

    庫拉多先露面了,他出現在我學校樓下,對我說: “我們去浮羅裡迪阿娜公園轉轉吧。

    ” 我本想拒絕,但有幾個女同學正在打量我,為了勾起她們的好奇心,我點頭答應了。

    當他用一條胳膊摟住我的肩膀時,我躲開了。

    一開始,他努力想逗我笑,出于禮貌,我也笑了,但他試圖拽着我離開籬笆間的小路時,我拒絕了,一開始态度很好,後來語氣變得堅決。

     “我們不是男女朋友嗎?”他驚訝地問我。

     “不是。

    ” “為什麼不是?那我們做的那些事算什麼?” “什麼事?” 他有些尴尬。

     “你知道的。

    ” “我不記得了。

    ” “你說那讓你很開心。

    ” “我那是在撒謊。

    ” 讓我驚訝的是,他忽然很害怕,不過他仍然堅持不懈,試圖吻我。

    最後他放棄了,變得垂頭喪氣,低聲抱怨說,我搞不懂你,你讓我很難過。

    我們坐到一級白色的台階上,眼前是那不勒斯城美麗的風景,城市仿佛罩在一個透明的穹頂下,外面是蔚藍的天空,裡面是霧氣,好像城裡所有的房子都在呼吸。

     “你正在犯一個錯誤。

    ”他說。

     “什麼錯誤?” “你覺得自己比我強,你還不知道我是誰。

    ” “你是誰?” “你等着瞧吧。

    ” “我會等着的。

    ” “賈妮,羅薩裡奧不會等的。

    ” “這和羅薩裡奧有什麼關系?” “他愛上你了。

    ” “怎麼會!” “是真的。

    你勾搭了他,他現在很确信你喜歡他,他不停地談論你的胸。

    ” “他搞錯了,你告訴他,我喜歡的是别人。

    ”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