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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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撫摸了一下維多利亞剛才拍過的地方,輕聲說了一句“童言無忌”。

    随後,他出人意料地提到了一個叫羅伯特的人,我很快就明白,這就是不久前大家在瑪格麗塔家談論的那個羅伯特,他之前就是這個城區的孩子,如今在米蘭學習和生活,也是托尼諾和朱莉安娜的朋友。

    堂·賈科莫稱他為“我們的羅伯特”,神父親切地談論羅伯特,說正是他讓我們看到,漠視孩子的行為并不罕見,聖徒也做過這種事,他們不明白,想要進入天堂就要變成小孩。

    實際上,耶稣訓斥了他們,他說:“你們在做什麼?讓小孩到我這裡來,不要讓他們遠離我。

    ”說到這裡,他意味深長地看着我姑姑說:“我們不該把自己的不滿發洩到孩子身上。

    ”我想,神父應該發現了維多利亞有些反常,她今天有些不高興。

    他的手繼續放在伊達的頭上,接着又說了幾句有些傷感的話,提到童年、純潔、青春和人生路途上會遭遇的危險。

     “你不贊同嗎?”他溫和地問我姑姑,姑姑的臉一下紅了,就像神父發現了她心不在焉似的。

     “贊同什麼?” “羅伯特說的話。

    ” “他說得很好,但沒考慮後果。

    ” “正是因為沒考慮後果,他才會說得這麼好。

    ” 安吉拉很好奇,小聲問我: “這個羅伯特是誰?” 我對羅伯特一無所知。

    我本想說,我和他很熟,他很厲害。

    或者漫不經心地用庫拉多的話說,他呀,他是一個讨厭鬼。

    然而我示意她保持安靜,我很厭煩。

    當我意識到我對姑姑世界的了解隻流于表面,更感到心煩了。

    安吉拉很順從,不再作聲,伊達卻沒有,她問神父: “羅伯特是什麼人?” 堂·賈科莫笑起來說,信仰上帝的人所具有的美德與智慧,羅伯特都有。

    下次他來的時候,神父向我們承諾說,我把他介紹給你們,現在我們去賣東西吧,來吧,否則那些窮人該抱怨了。

    我們穿過一個庭院的小門,院裡有一個L形拱廊,裝飾着金色華彩和聖誕彩燈,下面擺滿賣舊貨的貨攤,瑪格麗塔、朱莉安娜、庫拉多、托尼諾以及其他我不認識的人,都忙着裝飾和整理每件物品。

    他們臉上洋溢着笑容,接待那些可能會買東西的人。

    那些出于善心買東西的人,外表看起來,不像我想象的窮人。

     -6- 瑪格麗塔誇贊了我的兩個朋友,稱她們為“漂亮的小姐”,把她倆介紹給自己的孩子,他們都很熱情。

    朱莉安娜選了伊達做自己的助手,托尼諾選了安吉拉,我待在一旁聽庫拉多聊天,他想和維多利亞姑姑逗樂,但姑姑對他很兇。

    我隻堅持了一會兒就走神了,我借口想逛一逛,看看大家都賣什麼,我在各個攤位前走動,漫不經心地摸摸這個東西,看看那個物件。

    市場上有許多自家做的甜食和點心,但大家賣的主要是眼鏡、撲克牌、老式電話機、玻璃杯、茶碟、托盤、咖啡壺,都是看起來用了很多年、很舊的物件,可能用過這些物品的人已經去世了,可憐的人賣的破舊東西。

     人漸漸多了起來,我聽見有人和神父說話時用了“寡婦”這個詞,他們說那個寡婦也在。

    由于他們看向瑪格麗塔、她的孩子和維多利亞看守的攤位,我一開始誤以為他們指的是瑪格麗塔。

    但我漸漸發現,他們說的是維多利亞。

    那個寡婦也在,他們說,今天大家可以彈琴跳舞呢。

    我不明白他們說“寡婦”是嘲弄還是出于尊重,讓我驚訝的是,我姑姑是一個未婚女人,他們卻把她和“守寡”、“玩樂”聯系在一起。

     我在遠處仔細地看着她,她站在一張桌子後面,她上身很消瘦,但胸脯卻很豐滿,像是從一堆落滿灰塵的舊物件中冒出來的。

    我不覺得她很醜,我也不希望她真的醜,但安吉拉和伊達說她很醜。

    我想,或許是今天有什麼事讓她不開心,她眼神中流露着焦慮,說話時做着手勢,顯得很霸道,有時會出人意料地大叫一聲。

    一部舊電唱機放着音樂,她有時會随着音樂的節奏扭動着身體。

    我心裡想:也許她真的有自己的心事,我不知道是什麼事讓她那麼生氣,她也可能在為庫拉多擔憂。

    我們倆都這樣,我們想美好的事時很漂亮,但心裡有糟糕的念頭時就會變醜,我們必須擺脫那些讓我們變醜的事兒。

     我百無聊賴地在院子裡閑逛,我本想利用那天上午的時間驅趕我内心的不安,但我沒能做到。

    母親和馬裡安諾的事對于我來說太過沉重,壓得我骨頭痛,像得了流感似的。

    我看看安吉拉,她看起來很漂亮,露出燦爛的笑容,她正和托尼諾一起歡笑。

    在那一刻,我覺得所有人都漂亮、善良而正直,尤其是堂·賈科莫,他熱情地接待教區的人,和他們握手,并不躲避他們的擁抱,好像渾身散發着溫暖的陽光。

    會不會隻有我和維多利亞心情陰郁,隻有我們倆滿臉憂愁呢?此刻我的眼睛很痛,嘴裡十分苦澀,我走過去待在庫拉多旁邊,一方面想幫他賣東西,另一方面想尋求一點安慰。

    我擔心他會感受到我呼吸出來的氣息,或許那種有些發酸又有些發甜的氣味,不是來自我喉嚨深處,而是來自攤位上的舊貨。

    我覺得很難過,聖誕小集市上的每一分鐘,我都在姑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這真讓人我覺得壓抑。

    她一會兒佯裝熱情,接待教區居民,一會兒又瞪大眼睛發愣。

    是的,她很難受,至少和我一樣難受。

    庫拉多問她:“怎麼了?維多,你生病了嗎?你臉色很難看。

    ”她回答說:“是的,我有心病,我胸悶,肚子難受,我的臉特别難看。

    ”她張大嘴巴,想強顔歡笑,但她做不到,後來她面色蒼白地對庫拉多說:“你去幫我拿杯水。

    ” 庫拉多去找水時,我在想:她有心病,我真和她一樣,她是我最親近的人。

    上午的時間快要過去,我就要回到父母的身邊了,我不知道,對于我家裡發生的亂七八糟的事情,我還能忍受多久。

    就像之前母親反對我帶安吉拉和伊達來見姑姑,我一時沖動,跑到父親房間想去揭發她一樣,這時我特别想發洩一下。

    一想到馬裡安諾緊緊抱着我母親,我就覺得難以忍受,我想象她穿着我熟悉的衣服,戴着耳環和其他首飾,那些首飾都是我小時候玩過、有時也戴過的,我感到越來越嫉妒,聯想到了一些讓人惡心的畫面。

    我無法容忍那個醜惡的男人闖入我的世界,我受不了了,不由自主做了一個決定。

    我不假思索地說:“姑姑(雖然她說過,不要再這樣叫她),姑姑,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情,但這是一個秘密,你不能告訴任何人,你要發誓不會說出去。

    ”我感覺自己的聲音像是玻璃破碎時發出的聲音。

    她有氣無力地說,她從來不發誓,她唯一發的誓言就是永遠愛恩佐,那個誓言她到死都會遵守。

    我很絕望,我說如果她不發誓,我就不會說。

    “那就算了,”她小聲說,“那些肮髒的事情,如果你誰也不告訴,它們就會變成狗,在你晚上睡覺時,把你的腦子吃掉。

    ”我被那個場景吓壞了,更需要安慰。

    沒過一會兒,我把維多利亞姑姑拉到一旁,把我母親、馬裡安諾的事,以及我看到的那一幕,還有我想象的事情都告訴了維多利亞。

    我祈求她: “拜托了,不要告訴我爸爸。

    ” 她盯着我看了許久,看起來很邪惡,表情帶着難以理解的嘲弄,用方言回答說: “告訴你爸爸?你以為他會在乎嗎?告訴他什麼?馬裡安諾和奈拉的腳踝在桌子底下的勾當?” -7- 時間過得很慢,我不斷看表。

    伊達和朱莉安娜在一起很開心,托尼諾和安吉拉在一起看起來也很自在,我覺得自己很失敗,就像一塊放錯配料的蛋糕。

    我到底做了什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庫拉多給維多利亞端來一杯水,他不慌不忙,但看起來興緻不高。

    我覺得他是個無聊的人,但那時我感覺很迷失,我希望他也能關心一下我。

    但他沒有,沒等維多利亞喝完水,他就消失在了教區的人群中間。

    維多利亞用目光跟随着他,她忘了我站在她旁邊,等着她能跟我聊聊,給我一些建議。

    我對她講了那麼重要的事,難道她覺得無關緊要嗎?我偷偷看着她,她正忙着把一副太陽鏡賣給一位五十來歲的胖太太,不耐煩地開了一個過高的價格,同時她的目光也沒離開庫拉多。

    我心裡想:那男孩的行為表現,似乎比我告訴她的事還要嚴重。

    她看着庫拉多,對我說,他太愛交朋友了,就像他父親一樣。

    她突然喊了一聲:“庫拉!”男孩沒有聽見或假裝沒聽見,維多利亞正在用紙打包太陽鏡,這時她丢下那位胖太太,拿着那把用來剪打包帶的剪刀,左手拉着我,拖着我向庭院走去。

     庫拉多正在和三四個小夥子聊天,其中一個個頭很高,身材幹瘦,牙齒外突,讓人覺得他一直在笑,就算沒什麼可笑的,他也好像在笑。

    我姑姑表面上很冷靜,命令他的繼子立刻回到攤位那裡去,在我看來,“繼子”這個說法特别适合那三個孩子。

    庫拉多用開玩笑的口吻回答她說:“兩分鐘後我就回去。

    ”那個龅牙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