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 二〇一二年七月二十一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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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的99美分店,白底紅鵲,又用更紅的顔料寫着“百年好合”,我們一人抱着一個百年好合,吃韭菜豬肉餡的速凍餃子。

    我在車内等了一會兒空調讓溫度降下去,車窗久閉,通風口裡無端端漫出韭菜味。

    透過車窗我看見蕭孟拉上卧室窗簾,他大概真的想睡個午覺,如果我們今天不去看電影,他會讓我陪他睡一會兒,我親手挑的全遮光窗簾,藏身于後就像拉黑整個世界。

    在不用開口說話的時候,我們都眷戀對方身體的陪伴,隻可惜大部分時候,不說話隻是意味着冷漠。

    午覺不能無始無終睡下去,我們終需要拉開窗簾。

     我先去人大對面的華星影城看了《麥兜當當伴我心》,最小的放映廳,還隻稀疏坐滿一小半,麥兜說“感情起初都是七彩斑斓的,按時在你的心裡、肺裡、肝裡,搞着搞着,搞着搞着,搞久了,就會變得黑不溜秋,可是發黑的感情,内裡還可以溫軟甜美的,隻要我們還有音樂。

    ”麥兜向來如此溫情,我卻突然心生厭煩,把座位換到最後一排的角落,安全通道的燈牌閃着熒熒綠光,清潔女工早等在邊上,手持巨大掃把和簸箕,爆米花的甜膩香味在逼仄空間中散開,好像又炸了一次,讓這一切更顯得不可逃避。

     我和蕭孟都算喜歡音樂,有一年傅聰來北京開獨奏音樂會,我買了1280的VIP票。

    傅聰彈各家拼盤,有舒曼的阿拉伯風格曲和海頓的G小調奏鳴,最後才有幾首肖邦的瑪祖卡,音樂沒有任何錯,隻是有點不快樂,據說肖邦寫C大調瑪祖卡的時候,已經得了抑郁症,沉迷于麻醉藥品。

    那天我們也不快樂,忘記為什麼瑣事吵架,音樂會結束後,兩個人從中山公園西門走出去,暗中有層層樹影,草木發蓬蓬清香,我們卻一直沒有說話,音樂不能拯救一切,光漸次消失,暗夜就是暗夜。

    我們到第二天才和好,和好的标志是蕭孟問我:“中午我們吃什麼?”後來,後來我們叫了必勝客外賣,兩個人合吃一份夏威夷芝心風光,蕭孟把菠蘿和黃桃都挑到我盤子裡,吃完飯後,我們做了一次愛,沒有什麼花樣,但也不能說不好,和大部分時候一樣。

     看完麥兜出來,我去必勝客打包了一個夏威夷風光,想着晚上回家就不用出門,一人份的比薩不能加芝心,這提醒我看了看手機,沒有未接電話,蕭孟大概還在睡午覺。

    有股怒氣漸漸升到半空,像一朵黑色雨雲,死死跟住我走到地下車庫;剛上路就開始下雨,雷聲讓整個北四環動蕩漂移,天色四沉,偶爾有閃電劇烈劃過,是一刹那的慘白光明。

    車速先是降下來,後來就幾乎堵死了,我找到一個出口出去,最初還有方向,知道應該盡量往東開,後來也就亂了,跟着車流走走停停,能右拐我就右拐,可以直行我就直行。

    車開過北海和故宮,水漫過岸邊石闆,地面流淌如河,讓這個永遠幹涸的城市顯得陌生,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每輛車都打着雙閃,雨霧中紅色尾燈像兩個含糊不明的警告。

     我想搖下一點點窗,卻迅速濕透了真絲白襯衫,外面風涼透骨,關上窗卻還得開空調,開到二十七度還是冷極了,又不敢停車去後備箱拿長袖。

    等車載CD放完一整張萊奧納多·科恩,我莫名其妙到了兩廣路上,這是晚上八點,雨終于大到讓我害怕起來。

     上一次遇到這樣的大雨還是在紐約,飓風帶來的暴雨淹了整個曼哈頓下城,我下課後千辛萬苦回到上西區,我們在樓下超市買齊食物,在那間17樓的小公寓裡一待三天。

    窗外風聲越吹越緊,兩人合抱粗細的梧桐樹斷了,半夜轟然倒在百老彙路上,我們本在沙發上接吻,我停下來,說:“什麼聲音?”蕭孟又湊上來,用胡子茬磨蹭我的下巴:“誰知道,關我們屁事。

    ”我做了一大鍋羅宋湯配大蒜面包,等那鍋湯吃完,天空變成蛋青色,雨終于停了,蕭孟從床上跳起來,說:“走,我們去成都印象吃水煮魚。

    ” 成都印象在42街第九大道上,把水煮魚打底的豆芽也吃光後,我們走到海邊,水漲得洶湧,海既無邊緣,也沒有終點。

    第九大道上有兩條不知道什麼魚,翻白肚躺在人行道上,個頭不小,還沒有死透,我細細端詳,開始對剛才吃的水煮魚感到擔心,蕭孟牽着我的手說:“我靠,再下兩天是不是三文魚也能上岸。

    ” 車開到廣渠門橋前,我看着橋下積水,衡量這輛凱美瑞的底盤高度,不敢再往前走,就把車停在輔路上。

    打包的比薩吃完了,我又拿起手機,再次确認上面沒有未接電話,剛才我已經想起來,蕭孟的手機被忘在辦公室,他家寬帶用歌華,就沒有裝座機,但如果他真的想給我打電話,當然也能想到辦法。

    車裡的比薩味聞久了讓人惡心,我把窗搖下一個小縫透氣,不知道蕭孟晚上吃了什麼,雨大到不可能再有人送外賣,中午他把菜都吃光了,冰箱裡又沒有速凍水餃;我不是真的擔心,一個三十歲男人不會應付不了一頓飯,隻是在這逼仄空間裡,我不能控制自己想到這些瑣事。

     手機響的時候我略微驚吓,以為蕭孟真的會去敲鄰居的門借電話,看到屏幕上“趙霄雲”的名字反而鎮定下來。

    六年沒有聯系過的前男友突然出現,并不比現男友不顧一切聯系到我,更讓我感到